('
萨洛是一片被流放的土地。其所属的星球地理位置偏僻,也没有独特的资源或者绝美的环境,联盟只派了一队人马在中枢设立的通信塔驻扎,并以通信塔为核心向外扩张了信息网,等建设到萨洛——这个发展落后,大部分居民都还过着贫苦、朴素生活的地方——他们只是给所有人发放了身份卡和配套的智能手环。
除去大广场上用来播放最新政规的大银屏,在这接触不到更多的科技产品,而便利的手环也由于种种原因被束之高阁,萨洛居民的交易都是通过现实的钱币进行,对外界的认识来自经过广场时的匆匆一瞥。
这里排外,却也是逃亡者最好的落脚点。
萨洛没有能供太空船停靠的场地,如果要离开,只能依靠老旧的港口,那里偶尔会有附近的商船路过,靠从外界带些居民需要的商品来获利。
商船一般会停留一天,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启航离开,只要愿意付一杯酒钱,船长就会让人搭一回顺风船,带人到星球中枢。艾萨克已经等这个机会太久了。他摸摸塞在口袋里皱巴巴的钱币,深吸一口气,压下焦躁不安的心跳。
艾萨克不是萨洛本地人。就像之前说的,萨洛是逃亡者最好的落脚点,艾萨克就是一名星际逃犯。但如果你想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罪,艾萨克表示爱莫能助,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从有记忆开始,艾萨克的生活就是在不同的星系间辗转逃亡。
“快点”“再快点”,父亲总是这么催促他。每次父亲用这样焦急的语气说话,艾萨克就得从硬邦邦的床上爬起来,被抱着、背着或者拉扯着向未知的方向跑去。
萨洛是他们待得最久的地方,艾萨克在这住了两年,在那个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只属于他的小房间里,艾萨克第一次安心地睡着。那里曾是他的安全屋,也是他现在要抛弃的累赘过往。
感谢父亲与兄长从不会主动靠近他的房间,才能让他顺利地离开。
艾萨克将早就数好的路费交给船长,蓄着大胡子、体格看起来格外健壮的男人扫了眼就收进口袋,随意问道:“我似乎没在萨洛见过你?”
“是啊,我不太爱出门。”艾萨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船长点点头,并未深究,朝船舱指了指:“你就在那待着吧,别乱跑,到了我会让人叫你。”
艾萨克点点头,拎着自己的小箱子走进船舱,那里已经坐了几个跟他一样蹭船的旅人,有伴的就说着话,独自一人的则低着头。艾萨克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等了会,外面开始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这艘商船总算驶离了港口。艾萨克这才松了口气,向后依靠在墙上,在脑内重复自己的计划,使其更加完善。
船上的众人都忙活着自己的事,没有人发现有个年轻人从远处跑来,向着商船驶离的方向眺望,满眼的无措与茫然。
如果艾萨克站在甲板上,自然会注意到他——弗林,他名义上的兄长。但艾萨克选择待在船舱,安静地等着商船到达目的地。
在把计划重复了十多次后,艾萨克开始回忆过往,借此打发时间。而让他稍显不满的是,他的回忆里只有弗林、父亲以及永无止境的逃亡。
艾萨克深深地叹息,看向自己搭在行李箱上的双手,忽略些微疤痕,那双手漂亮得像件艺术品。艾萨克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在他生活周围,没有人的手会比他的更漂亮。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该如此,也许这双手该摸摸所谓上流社会的乐器?但梦醒时分,看着盖在身上灰黄的被褥,他再次确定自己的身份——一个朝不保夕的通缉犯、逃亡者,只能待在阴冷、潮湿又狭窄的房间里,让自己跟泥草一样腐烂。
弗林……艾萨克在心里暗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在卷了所有家当离开后开始担心家人们的生活。但他确实无法再忍受下去了,上次随船回来的年轻人似乎认出了他们,他或许在外面见到过对他们的通缉,明白这三人身上到底汇聚着多么巨大的财富。艾萨克感觉到了他的蠢蠢欲动,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等着联盟军找上门。
事实上艾萨克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否有必要继续承担莫名的追捕与逃亡?
大概是青春期,这几个月来艾萨克越来越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他唾弃自己阴暗自私的念头,但想得越多,他就越无法压抑自己的不满。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起码知道他们为什么逃。但那个满脸沧桑的男人只是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说着“一定要让你离开”这样宣誓似的偏执话语。
父亲隐瞒了他很多事,却会避开他和弗林交流。艾萨克追问过弗林他们说了什么,得到的答案只是摇头或沉默。
当弗林也开始对他有所保留时,他们就不再是最好的兄弟了。怒火几乎立刻烧上舌尖。他少有的冲弗林发火,把不满与愤怒的情绪都朝弗林倾倒过去,那些耳濡目染学来的语句污水般铺倒在弗林身上。
艾萨克把他贬低得连臭水沟里的老鼠都不如,嗓音因为过度激动而沙哑。弗林却什么话也不说,像一块老烂的木头,直挺挺站在那
', ' ')(',用一种平静包容的眼神看着他,并在他停止咒骂时递上一杯水。
艾萨克厌恶他的这种神情,这除了让他更愤恨外,再没有其他用处。
弗林被父亲偏爱,总有一天父亲会为了弗林,将他丢下。他如此认为。
所以这次他打算独自离开。他提前伪造身份证明,偷偷买了去往其他星球的凭证,并偷走父亲放在地下室的药剂作为接下来的资金来源。现在只要在中枢坐上飞船,就天高任鸟飞,他再也不用跟着父亲他们躲避联盟的追捕了。这或许有些自私冷酷,但艾萨克只想要安稳的生活。
艾萨克陷入自己的世界,直到一阵欢呼打断他的思绪。他站起身,好奇地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向喧闹的船员室,船员们聚在一起看着屏幕上的转播,于是他也盯着屏幕看了会。
艾萨克知道屏幕里能看到的都是所谓的大人物,他们往往穿着格外鲜艳的衣料,皮肤白净透亮,看起来神气十足。不过那些都比不上现在出现的这个人,他的头发如同柔顺的金线,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眼睛比初升的太阳还要明亮,神情温和又疏远,好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他穿着简洁修身的纯白套装,挺拔的身姿像一支白色百合,艾萨克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这是谁?艾萨克将耳朵贴近舱门,从船员的交谈中了解到这是虫族的大皇子维拉德,也是虫族未来的皇。
要是自己也能身在皇家就好了。艾萨克的脑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在看到自己灰扑扑的衣衫时又叹了口气。他还是先把自己通缉犯的身份处理好吧。
他想得太过专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开门出来的船员惊讶地看着他,咳了一声。艾萨克骤然惊醒,朝他道歉一声,再次躲进了角落。
船员看向他的视线显得有些古怪,大概在想船上什么时候上来了这么个怪人。好在他虽然好奇,但也没有过多关注追问,让艾萨克安稳地下了船。
艾萨克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在大厅循环播放的提示音下找到了要乘坐的飞船。
艾萨克特别注意了下附近有没有熟人,便检票上船,找到房间把自己关了进去。
这是间单人房,因为价格便宜所以很狭窄,除了休息用的小床和顶上的吊灯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艾萨克将行李扔在床边,透过墙上的小窗口看向飞船外,那里已经被一片璀璨的星系取代,再看不到他住了几年的灰色星球。
他发了会呆,想着父亲发现自己偷了东西逃跑会是什么反应,弗林那家伙估计还是一张死人脸,眉毛都不会动一下吧。发现自己又在担心他们,艾萨克皱眉轻哼一声,坐到床上翻看自己的行李,确定东西都还在,毕竟他短时间内估计都得靠倒卖带来的劣质抑制剂过活,这可是他的立身之本。
虽然按照星际法律,抑制剂的买卖都需要批准,私下倒卖是犯法的,但这在偏远落后的星系属于灰色产业,只要不公开叫卖,没人会去管,许多人就靠着转手抑制剂赚点小钱。
但这个身份用不了太久,带出来的抑制剂总有用完的时候,而艾萨克既不知道抑制剂该从哪拿货,又不像父亲会自己制药。他似乎天生不适合做这些事,总是笨手笨脚,打碎这个,打破那个,跟心灵手巧的弗林正好相反。弗林似乎什么都能做好,父亲因此高看他一筹,这让艾萨克感到些微的嫉妒——他无法忍受自己不如弗林的事实。
不待艾萨克收回自己再次放飞的思绪,这艘起飞不久的飞船猛烈摇晃起来。
艾萨克打开门,对上其他乘客同样疑惑的视线。远处似乎响起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在众人的惴惴不安中,广播里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富有磁性的男性的声音:
“这艘船已经被我征用,不想死的话,就到大厅集合。重复一次,不想死的话,就到大厅集合……”
怎么办?艾萨克能从周围人的眼神中看出他们的犹豫,与他们一样,艾萨克也在犹豫着。顺从?或者反抗?艾萨克暗自思索,考虑到自己的处境,还是决定先到大厅看看情况。
走进大厅,艾萨克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腥臭味,这让他想起住在旁边的屠夫在后院宰杀畜生时的场景,浓稠的鲜血会染红一大片土地,腥臊气随着悲鸣冲到他的房间。
艾萨克的呼吸有些困难,好一会才缓过来,但好在更加脏乱的环境他都待过,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难受到生病呕吐。
他压下不适的反应,随着人群挤到角落站定,打量起打乱他计划的暴徒。
这里只有八个人——其他的应该是去检查有没有偷偷躲在房里的家伙——都带着武器,没有统一的着装,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无疑是坐在大厅中央的男人。
他只穿着件紧身黑背心和一条黑色长裤,一双皮靴似乎沾了什么液体显得格外闪亮。他露出的身体强健有力,银白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同色的眼珠懒洋洋地在进来的乘客和手中的酒杯间徘徊。
艾萨克注意到他拿着酒杯的姿势很优雅,态度也带着漫不经心的高傲,这种姿态艾萨克从没在他周边人身上见过,只有偶
', ' ')('尔在屏幕中看到的那些人身上才有这种气势,比如刚刚才在视频中露过面的大皇子。
等人进得差不多,男人稍稍坐直身体,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似乎要说什么。不安的乘客们纷纷看向他,等待着下文。此时却有几个乘客突然暴起。一切发生得那么猝不及防,大部分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们撞到在地上,后知后觉的叫嚷在几人冲出人群后才响起。
几人中看起来最高大凶狠的那个向坐在中间的男人直冲而去。男人没有动,只是戏谑地看着他不断逼近。
闪着电弧的刀刃以飞快的速度砍到男人面前,袭击者来不及高兴,握着刀柄的手就猛地断开,无形的力场顺着手腕往上,一节一节,以一种似乎很慢,但又一瞬间蔓延到全身的速度,将他整个碎成好几十块。
那个高大的男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炸开,碎裂的肢体摔了一地,血液迅速蔓延开来,和一块摔下的其他几人的掺和到一块。
银发男人依旧没动,任由些许腥热的血液溅到他身上。艾萨克注意到他的表情似乎十分享受,眼睛亮得出奇,这让他再不敢乱想,只希望能好好下船。
男人在满地的尸体中哈哈大笑,半晌才解释似的说道:“你们中有个人背叛了我。他偷走我的东西,杀死我的手下,然后上了这艘船,躲在你们之中。”
他一口喝完杯中美酒,站起身,脱下沾血的背心扔在一边,那里已经扔了一件外套,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也是沾了血。他在一群被吓得跟鹌鹑似的乘客面前走过,狠厉的目光扫过他们的面容。
“我会把他揪出来,剖开他的肚子,折断他的四肢,像钉标本一样将他钉在这。”他用脚尖点点地面,示意他会把尸体钉那,见众人根本不敢多看那块地面两眼,接着道,“但我会带走他的脑袋,掏干净里面的杂碎,放在厕所,给我那些因失去同伴而悲痛欲绝的手下们做马桶。”
与其他乘客一样,艾萨克被他凶残恶心的说法吓到了,唯恐自己因他一个看不顺眼死掉,尤其还是碎成肉块或者被做成马桶这种死法,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上视线。
男人的声音渐渐逼近,还在往下滴血的裤管和鞋子在他的视线中滑过,艾萨克刚松了一口气,那双鞋又顺着一串血脚印退了回来。
“你的味道……”男人眼神古怪地打量着瑟瑟发抖的艾萨克,命令道,“把你的箱子给我。”
艾萨克下意识收紧握着箱子的手指,意识到这可能引起男人的不悦,连忙把箱子送了出去。他的嘴唇发干,粘连在一起,但以他现在的情况也根本没胆子扯开嘴唇舔舔它们,面对威胁的时候,人们总是谨小慎微的。
男人直接打开箱子,放在顶层的劣质抑制剂被他随意扫在一边,玻璃瓶摔在地上乒乒乓乓响了好一会,他要找的东西才真正出现,整整齐齐码在被扯开的夹层里,数量之多让见惯大风大浪的他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件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他还是很快就收敛外露的情绪,拿起其中一小瓶查看,透明玻璃内流动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朦胧的彩色光芒。他微微失神,好一会才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艾萨克也没想到在箱子底层还有这些,他知道这是父亲给配制弗林的药剂,却不清楚具体有什么作用,面对男人的问题自然不敢说实话,只能含糊道:“都是买的。”
“买?”男人嗤笑一声,似乎在说他的谎言太过拙劣,“你知道就这么一小瓶东西,连联盟的高层都不一定用得起吗?这里有这么多,你是靠什么买的呢……”男人似乎意有所指,小心地将液体放回去,合上箱子。
艾萨克这才明白这些液体的珍贵程度,难道联盟追捕他们跟这东西有关?想到这些药剂是给谁使用的,艾萨克的眸光闪了闪,气愤、委屈、不满的情绪一拥而上,又被他强行压下,现在实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看他这副想到什么的表情,再联系联盟一直在这块星系巡回的军队,男人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这个家伙绝对接触过某个流落在外的雄虫。
还没被控制保护起来的雄虫,要是能先军方一步找到……男人舔舔嘴唇,看向艾萨克的浅色眼眸亮得几乎在发光。他看了看四周,确定艾萨克没有同伴后,才朝身后的人吩咐道:“威廉,把他带到我房里去。”说完便不再管他,继续审视后面的人。
虽然意外钓到了一条大鱼,但他还记得自己本来的目的。那个垃圾!男人狰狞地笑了起来,那副恶鬼似的模样让后面的人吓得更加不敢有什么反抗的心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