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了院子门口,他才停下来,背对着她道,“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像什么样子?”
她咬唇,连忙放下裙子,又捋了捋头发,努力做出庄重的摸样。
“将军,我想问,你今日晚食在哪儿吃。会不会回家住,我——”
李恒也不转身,只有些烦躁道,“知道了,会让人来报信儿。”
“哎。”她快活地应了,又道,“将军,我等着你,给你留灯啊。”
他迈步,急匆匆地走了。
顾皎眼睁睁看着人离开,院门打开又合上,脚步渐行渐远。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两手叉在腰间,转身看着安静的院子。
杨丫儿木呆呆地站在正房门口,勺儿拎着一把勺子不知所措,柳丫儿眼睛已经落出来了。至于含烟,她应是早知道这番变化,在房间里躲着羞呢。
“看什么?没见过夫人贤惠的样子吗?”顾皎出声。
丫头们哪儿敢评价夫人贤惠不贤惠?刚才将军呵斥海婆那一声,院中人几乎都听见了,正害怕得紧呢。
就这样,夫人还敢追着将军出去,又是追问行踪,又是暗示他早回。
这感觉,无异在匪徒面前耍大刀,纯粹拎着脑袋玩儿。
因此,她们三人勉强地笑着,不约而同地做了个佩服的姿势。
顾皎这才满意,径直去了厢房。含烟躲在最里面压抑地哭泣,隐隐约约的悲声。海婆呆愣地坐在自己房间门口,明显气苦。
她道,“海婆,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海婆仓惶起身,不知所措,眼中却有些怨恨。
“你来,帮我梳妆打扮。吃完早食,我还要去找魏先生。”
海婆不明白地看着她,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还能做什么呢?
顾皎对她笑一笑,道,“咱们不能荒废了正事啊。魏先生有大才,若能得到他的赏识,将军必然会对我们改观。区区一点小挫折而已,别灰心丧气。”
崔妈妈起了个大早,让仆妇将早饭送前院去,她和魏先生一起吃。
人和早饭一起到的时候,魏先生已经站在一株老松前,修剪枯枝。
她在廊下摆好饭,招呼道,“满肚子坏水的东西,来吃饭吧。”
魏先生扫她一眼,“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你非君子,搞什么君子的做派,来!”
魏先生当真就来了,将剪子交给仆妇,自去洗手。他坐下来,看了看饭桌上清汤寡水的稀饭和小菜,嫌弃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饭好菜,结果就给吃这些?”
崔妈妈将筷子塞他手中,“吃吧,还嫌。”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拨弄了一番,叹口气,“高起华堂,远引流水;金珠如粪土,尤嫌肉色陋。”
吃饭便吃饭,念什么歪诗呢?崔妈妈赏了他一个白眼,“听不懂。”
“我的意思,咱们现在也是小小强龙了,住的不讲究也罢了,吃上面是不是宽限一些?不说像别人那般肉都吃腻了,好歹给上点儿肉粥呀。”魏先生喝一口粥,“清平,你跟着阮之那些年,就没学会她吃的本事?”
崔妈妈不说话,埋头苦吃。
魏先生见她不理自己,也没意思得很,一顿饭吃得唉声叹气。
吃完早饭,外面的匠人来送灯。乃是府中下的订,待大年前夜的时候挂去灯楼的。
崔妈妈需得点收,坐在廊下对账本。
魏先生便去泡了一壶茶来,坐她旁边,“清平呀,你一早来找我,想说什么?”
崔妈妈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想起他的诸多手段,话在胸口梗了许久,竟不知该如何起头了。李恒七岁以前,她带得多;七岁以后,几乎日日和魏明混在一起;特别是十四岁后,两人多次上战场,同生共死,情份非比寻常。
李恒尊重她,但不会跟她聊心事和战场上的事情,更不会谈未来打算。
昨儿半夜,她满腔怒火地寻出去,到了夹巷,被冷风一吹,又清醒了许多。李恒如何对待顾皎,恐和他们如何对待顾家有关,自己贸然干涉,会不会坏了他们的事?可若是不去劝说一番,怎么对得起小姐对自己的嘱托?犹豫之际,李恒却在巷中出现。
她当时心中欢喜,只当他想通了,便给了好一通骂。
李恒脾气极好,忍耐着听她骂完,恭恭敬敬道,“妈妈,我不会令你不开心。”
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顺从的,都不过是表面的敷衍。
“我先看看等会儿送的那些灯,选几盏好的出来让将军看。”崔妈妈努力控制自己。
魏先生给她倒茶,“就这个?”
她点点头,“按理说,这些都该是夫人的事。只她新来,又在病中,我才多事。”
“喝茶,喝茶。”魏先生哪儿有不知她的烦恼,劝说道,“小两口的事,他们自己料理去。咱们都老皮老脸了,不好管小孩子床榻上的事情。”
“你也不过才三十二,好好拾掇一番,娶门亲也不是难事。”
“哎哟。”魏先生立刻变了脸色,“可不敢,可不敢。这世上女人的事情,比行军打仗麻烦得多,我不去吃那个苦头。”
崔妈妈笑一下,不吭声了。
须臾,正门打开,影壁那边传来闹嚷嚷的声音,是灯送了来。
龙口城中,许多户制灯的名家,做的就是几次节日的生意。此处的灯和别处不同,在照明的功能之外,还兼了装饰和美观。特别是挂到灯楼去的,必得挑好木头,细细的劈成条,组装成一个个主题的灯笼。其上人物、百兽、鲜花或者果子,均活灵活现。再点上火,昏黄的光芒照射,如同行走在暮色中的缩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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