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忍了一下,有些含蓄道,“这周围都是咱们的地盘,你不许那些私自卖的来就近做生意。风气,风气乃是根本,不能坏了——”
唐百工有甚不懂的?他起身,“我马上去说这好消息,他们必然是开心的。其实之前周围有零星的山民和猎户也来问,问庄人生活如何,为哪位老爷做活,能不能吃得饱饭。我观他们的意思,其实也是想结亲的。只无人作保,不敢随意行事。夫人,你这般,当真是——”
有正经门路走,何必开偏门?
说完,也顾不得行礼,自跑了出去。
顾皎出门,隔壁的夫人和丫头们已收拾好住处,三三两两聚在平台上喝茶,吃点心,享受凉爽的山风。
唐百工一路骑马跑下山,在大路上吆喝着,待遇见几个管事,交头接耳一番。没得多少功夫,山下便传来欢呼的声音,立刻有人小跑着出庄子,想是去找人传递消息了。
刘氏好奇地问,“甚事,他们如此开心?”
她微微一笑,“大概是能活得下去了吧。”
人最低级的生物性,生存和繁衍,却能衍生出最高等的精神需求。
这世界,确实奇妙。
顾皎感叹着人类最高级的精神需求和最低等的生物需求混杂一体的时候,李恒也面临着人生中最大的挑战。
他立在富丽堂皇的屋宇中,周围有好几位狂欢的士人。
前面却是几个赤身的少女,以身做器物,盛装美食。
魏先生颇有些狂士风姿,对李恒道,“没见识了吧?此乃肉台盘,需得肌肤莹白的美貌处|子方可,其保养之繁复,前所未闻。可见李家相当尊敬郡守,将最好的呈出来了——”
李恒揉了揉眉角,已能想象顾皎的盛怒。
偏魏先生还要逗他,指着肉台盘晶莹肌肤上的透亮鱼脍,“那鱼脍相当之新鲜美味,且去尝尝吧!放心,我必帮你保密,那丫头通不知的。”
第133章 爱物
李恒当真是没见识, 尤其享乐方面。
他看了几眼那些肉台盘,只觉得头痛,连眼睛也痛起来。
魏先生却是见过吃过的,自在得很。他和人喝酒, 品评肉台盘的肤色气味, 偶尔还会上手一摸。
李恒实在看不下眼,欲找个借口离开, 不想却被李家的大公子李昊拦住了。
“郡守——”李昊长得一副好相貌,白肤黑眼,衣着华丽, 还敷粉。他道, “可是无趣了?”
李恒见他眼下泛青,皮肤上的□□随动作落下来,挪开视线,“着实无趣。”
士人富贵数百年, 不识稼樯, 喜好清谈和享乐,连政务也不耐烦打理, 更不用提劳作。他们日日无事,挖空心思钻研的便是享受的法子,要么折腾别人,要么折腾自己, 当真是不作不死。不提李恒对士人的心结, 只他们那番拿人命不当人命, 拿世间做游乐场的做派,便很不得他的心。
然李昊明显不了解李恒,抬手招了侍者将最漂亮那个肉台盘挪过来。他手落在上面,轻柔地抚了几下,道,“郡守可知,养成一个肉台盘,需要多少功夫?”
李恒不知,也没有兴趣。
然那肉台盘毕竟是人,看着他的时候,眼中有种驯良和可怜。
他想走,被那种天真无知吊住,没走得成。
李昊便道,“三四岁上便开始选,需得肤白,手脚纤细,眼睛黑亮湿润。养的时候精心,多素少肉,多奶少米面,不干重活,不接触过冷或过热之物。长到十岁上,再选第二轮,需得剔除长歪的,骨不正的,姿态不够娴雅的,身上气味不好的。这时候便得上珍珠粉敷,养得一身好皮肉——”
李恒眼睛抽搐两下,没应声。
“待得十三四岁,身体抽条,皮肤莹润,皮下绵软嫩滑,方是上品。然这般好物,也只得赏玩三五年,毕竟长到十七八的时候,便粗了。过了二十,更是不能看。”
“然后呢?”李恒开口问。
李昊笑道,“然后?还有甚然后,既不能用,自然便出去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养成器物,用得几年便舍去。
李恒脸冷了冷,不防那少女却冲他莞尔一笑,浑然不觉以后有甚命运。他甩袖,转身离开,颇为不喜。魏先生一直注意他的动静,见他终于忍耐不住走掉,冲李昊拱手,自跟着走了。
李昊盯着李恒背影,人走得不见了,才啧了一声。他掌下那少女似不知发生了什么,讨好地蹭蹭他,他却一把将人推开。从者立刻将肉台盘挪走,还他清静。
他摸出手帕,擦了擦手。
有另一人上来,道,“少爷,那李恒果然不识趣得很。”
“一个粗人,从没尝过甚好物,哪知其中趣味?”李昊笑一笑,“有人的舌头天生只识得大鱼大肉,有人的却要品评最精妙的鲜味。那爱吃大肉的,你给他上鱼脍,也是浪费。”
“是。道理如此,该若何?”
“他非是不识趣,乃是不觉有趣。”李昊拖着长大的袍子,“人嘛,最在意的是甚,才需要甚。他看不上我精心妙养的肉台盘,未必看不上别的。”
“少爷的意思?”
“一个前朝皇子,娶了一个庶族女。他为何拼着杀那许多士人,也要在青州王面前出头?非是没野心,乃是野心大了去。那几家诸侯逐鹿天下,打得热闹。他偏安河西,只怕焦躁得很。这时候,那庶族女怕是帮不上忙。可若是换个人呢?”李昊一笑,道,“去,引着他去别院。我那心高气傲的端妹子,怕是诗会开的正热闹呢。”
那人‘诺’了一声,自去准备。
别院内,温香软玉,富贵风流。
李家小姐李端,满身书香,手执毛笔,落在纸面上便是一幅夏行避暑图。
有家下人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面容粉白,有沉鱼落雁之色,听了下人言语,立刻愠怒起来。
“李昊那王八蛋,当我是甚?”她丢在毛笔,墨汁乱溅,毁了一副好画。
下人不敢言语,只得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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