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陆政安相处这么久, 宋淮书从未向他坦明过自己的秘密。甚至, 在陆政安面前,他已经遗忘了自己身有残缺的事实……
宋淮书不敢想象陆政安知道自己的秘密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或许是讥讽,或许是厌恶……,可这些都不该是父亲去替他承受和面对的。
但他是真的喜欢陆政安, 也在意他这个人,也是真心想和他过一辈子的。宋淮书不敢想象不知情的陆政安等到两人彻底‘赤诚相待’以后, 再发现自己的秘密时会有什么反应。
怕是会比现在更加难堪百倍吧……
而现如今父母年事已高,他们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自己身上,断断不能自己一时的私欲再去受到其他人的伤害。
想到或许就此跟陆政安就要分道扬镳了,宋淮书只觉得心如刀绞。听着房内父母为他以后的打算,黑暗中的宋淮书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想要去找一次陆政安, 告诉他自己的秘密!
如果陆政安不能接受,那他就按照父母的计划, 就此离开化龙镇, 从此跟陆政安再不相见。
宋淮书不知道在窗下站了多久,直到房内声音渐消。宋淮书僵着手脚这才一步步走到门口, 拉开门闩一步步消失在黑夜中……
从化龙镇到化龙山的这段距离,宋淮书脑子里的思绪万千,直到来到陆家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时,整个人才反应过来。
抬起手想要敲响房门,可是脑子里想起昔日陆政安的体贴与照顾,宋淮书的手却怎么也叩不下去。
最后只是手掌轻轻贴在厚重的门板上慢慢顺着木门倚坐了下来,等山风吹过脸颊,宋淮书想要整理被风吹的贴在脸上的发丝时,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在宋淮书倚靠着门板坐下的时候,旁边西厢房后的鸡圈内的鸭子忽听得脚步声,还以为主人已经起床要为它们备食儿了,顿时开心的嘎嘎一阵乱叫。
宋淮书听到鸭叫声被吓了一跳,忙撑着门板准备起身。却发现走了这么长时间腿脚已然酸软无力,整个人又重新跌坐在地上。
而屋内听到鸭子叫声的陆政安,还当是山上的黄皮子又下来偷腥。来不及披上衣服,便摸到竖在门后的木棍就拉开堂屋门冲了出来。
然而,当他刚刚踏出堂屋门的那一瞬间,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闷响。提着木棍的陆政安还当是来了贼人,顿时心中一凛,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里的木棍换成劈柴的斧头。
家里的上千斤的桃干虽然还没换成银钱,可若是被人摸了去,陆政安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就全打水漂了。这段时间他又是雇人摘桃,又是雇人处理桃子,但凡是有人留心一下便知道他手里多少还是有些积蓄的。若是有那等不开眼的人起了歪心思半夜摸上门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到陆政安一步步挪到门边摸到门栓时,整个人已经紧张的呼吸都要停滞了。轻轻抽掉挡门的门栓,陆政安猛地拉开门板,正当他要扬起手里的斧头的时候,只见黑夜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他面前。
待陆政安看清对面的人是谁后,当即将扔掉了手里的斧头,大步跨出门去。
“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过来了?”
陆政安疾步来到宋淮书身边,伸手想要去拉他的手,却被宋淮书猛地躲了开去。
看到宋淮书躲避的动作,陆政安不由得愣了一下。动了动抓空的手掌,陆政安不顾宋淮书的抗拒,仍是上前走了一步来到他的面前。
“淮书,你究竟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政安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听在宋淮书的耳中让他忍不住一阵鼻酸。
“我听父亲说,后日你便要去我家下定了是么?”
闻言,陆政安忍不住心里一沉。“是,我本来想等到寒露过后再去的。可是寒露还要有一段时间,我有些等不及了。”
许是因为晚上的缘故,亦或是宋淮书突然情绪的反常,陆政安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白的宣之于口。见对面的宋淮书听完后并没有什么反应,陆政安紧紧盯着宋淮书,艰难的开口问道:“你,不愿意是不是?”
陆政安的话音落下,宋淮书沉默片刻后才缓缓摇了摇头。
随即想到此时正值深夜,怕陆政安看不到他的动作,宋淮书握了握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鼓起勇气道:“不是我不愿意,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一直都未曾告诉过你。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着你了。”
听到宋淮书并非不愿意之后,陆政安便放下了大半的心。见门口的山风吹得宋淮书的衣摆猎猎作响,陆政安担心他染了风寒,想要牵着他进屋。但是想到方才宋淮书的躲避,陆政安唯恐刺激到他,最终还是作罢了。
“有什么事进屋说吧,山风凉,别吹伤了身体。”
宋淮书在陆政安的陪伴下进了房间,待陆政安想要去桌旁点燃油灯的时候,宋淮书立刻开口阻止道:“别点灯!别点灯行么?”
听着宋淮书语气中不自知的祈求,陆政安虽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但依旧遵循了他的意愿。
“好,我们不点灯。你走了那么远也该累了,先坐下来歇一歇,我倒杯水给你喝。有什么事,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再说。”说罢,陆政安摸黑来到桌边,执起桌上的茶壶帮他倒了杯凉茶。
“你先喝一口润润嗓子吧。”陆政安说完,便塞到了宋淮书的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宋淮书的手掌冰凉,整个人好似还在微微发着抖。陆政安很想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话到嘴边又唯恐刺激到他,只能将满腹的担忧尽数吞咽下去。
等到宋淮书喝完水后,整个人的情绪这才慢慢缓和下来。只听黑暗中的他忽然叹了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终于开口说道:“我自生下来便与寻常人不同,男子该有的我都有,男子没有的,我也都有……”
说到这里,宋淮书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雌雄同体你知道的吧,就是二刈子,阴阳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被生下来的时候,稳婆曾经建议父母把我扔了,再重新生养一个健全的。但是我爹娘却不舍得,甚至为了我终身没有再要其他的孩子。我父亲本来想要自己上门同你说的。但是这个秘密,我想亲口告诉你。”
此时的陆政安已经被宋淮书的秘密给砸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不开口。
陆政安突然想起了先前在小满会上偶遇到的袁凌峰,当日他也曾这般说过宋淮书,不过后来被自己气不过给教训了一顿。
只是雌雄同体,或者说是双性人,陆政安一直听说过,却从未见过,更没想过宋淮书竟然这样的体质。
如此一来,那他已过弱冠之龄,家世还这般好,却一直没有婚配的原因便清晰明了了。
因为身体的缘故,宋淮书没办法向正常人那般娶妻生子,迫于官府那边的压力,只能找个男子结契。而如今他和宋淮书两厢倾心,宋淮书唯恐他接受不了雌雄同体的他,所以在听到自己要去下定的消息后,便不顾一切来向自己坦白……
宋淮书见陆政安半点反应全无,心中便认定陆政安定是无法接受这般的自己。黑暗中的他无声的苦笑一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定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我。不过没关系,我不是那等死缠烂打的人,我决计不会纠缠你。不过,我也祈求你,若是不愿,就当我们从未相识过,也祈求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宋淮书说完,便从凳子上起身准备趁着夜色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迈出脚,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手腕。
“你都不等等我的答案就要走么?你还没问问我,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没办法接受你?宋淮书,你就不能对你自己有点信心?”
闻言,宋淮书不由苦笑一声,“这个答案还用等么?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接受我这种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不用这样的安慰我。我,我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如果说,我能接受呢?这个世道存在即合理,老天爷既然把你生成这样,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心地善良,为人又孝顺,从来不比别人差什么。按照你的说法,我可能不是什么正常人,我没有觉得你这样有什么不好。我钟意的是你这个人,所以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能接受。我先前的沉默,并不是我嫌弃你,接受不了你。而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这种情况,我需要时间来消化你所说的话。”
说罢,陆政安停顿了一下,“所以,在我面前你不用有什么顾虑,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一次。只是,你要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捋一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