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苦又涩,且太烫了些。
生前,他从未觉得汤药这般难以入口。
他仰起首来,苦着脸道:陛下,太烫了。
“抱歉,是朕顾虑不周,你乃是鲛人,这汤药确实太烫了些。”丛霁揉着温祈的发丝,见温祈露出逃过一劫的神色,使坏道,“那便晾凉些再饮罢。”
温祈现下乃是“发热的病患”,不好拒绝,只能委曲求全地道:好罢。
过了片刻,丛霁端起汤药,吹了吹,继而往温祈唇边送:“喝罢,已凉了许多。”
温祈逼着自己饮了一口,又逼着自己咽下了。
好苦……
他硬生生地饮了小半碗汤药,一阵难受,正欲求丛霁免了他的汤药,却见丛霁将汤药放回了食案之上。
丛霁终究舍不得欺负温祈,朝着候于一旁的杨太医道:“将这汤药撤下罢。”
杨太医恭声道:“陛下,老臣明日是否要为主子再煎上一贴汤药?”
不要,我不要再饮汤药了。
温祈几乎要哭出来了。
丛霁瞧着温祈可怜兮兮的模样,摆摆手道:“杨爱卿医术高明,必定药到病除,这半碗汤药饮下,应当足以驱散病魔。杨爱卿这便退下罢。”
温祈如释重负,暗暗地舒了口气。
可惜,他的情绪并未逃过丛霁的双目,丛霁心下失笑,面上紧张地道:“好些了么?”
温祈腹诽道:哪有人一饮下汤药便能立刻好起来的,总得等汤药奏效罢。
但为了避免再受汤药的折磨,他仍是颔首道:好多了。
丛霁着内侍取了一罐子蜜饯来,捏了一颗冰糖杨梅,喂予温祈。
生前,他年幼之时,母亲将所有的积蓄都用于汤药上了,全无余钱为他买蜜饯。
待他长大些,母亲因一手的好刺绣赚了银两,但他已然习惯了,无须蜜饯去苦味。
故而,他从未吃过蜜饯,只在书中看到过关于蜜饯的描述。
被丛霁捏于指尖的蜜饯应当是冰糖杨梅。
他曾吃过新鲜的杨梅,却不知被做成蜜饯后,杨梅竟小了这样多,是腌制之中,汁水渗出之故么?亦或是做蜜饯的杨梅原就是颗粒不大的杨梅?
他启唇,叼走了丛霁指尖的冰糖杨梅,这冰糖杨梅酸甜可口,唇齿生香。
丛霁的指尖突地被温祈的唇瓣内里与舌头触及,感受到了微微的凉意,尚有一丝药香。
他盯着自己的指尖,顿生恍惚,忽而被温祈覆上了手腕。
温祈写了又写,但丛霁一直未理会他,他不得不伸手覆上丛霁的手腕,以引起丛霁的注意。
丛霁瞧着温祈,温祈指了指蜜饯罐子,写道:还要。
丛霁便又喂了一颗冰糖杨梅予温祈。
温祈眉开眼笑,吃罢冰糖杨梅,又被喂了海棠脯、杏脯、糖金桔……
他吃得满口生甜,直觉得自己能将适才被余下的大半碗汤药饮尽。
丛霁收起蜜饯,放于池畔的矮几之上,道:“明日再吃罢,吃太多的蜜饯,于齿无益。”
言罢,他又着内侍送了浓茶来,待浓茶凉了后,递予温祈:“快些漱口。”
温祈乖巧地漱过口后,满足地道:我从未吃过蜜饯。
丛霁心疼地道:“你若好好用功,朕定会赐予你山珍海味,更遑论是蜜饯这般的小食了。”
我会好好用功的。温祈用面颊蹭了蹭丛霁的面颊,陛下快些歇息罢,已是子时了。
“寐善。”丛霁心思一动,将软榻搬到池畔,躺于其上,接着向温祈伸出了左手,“还要牵手么?”
是左手,不是曾被自己弄脏过的右手。
温祈毫不犹豫地将丛霁的左手牵住了,晃了晃,心道:这暴君若是每夜都让我牵着左手,便无法去临幸妃嫔了。
但是这暴君临幸妃嫔与否,与我有何干系?
他苦思许久,得出了结论:这暴君临幸妃嫔与否,与我并无干系。
他正欲阖上双目,却自丛霁的衣袂处瞧见了无数的伤痕,尤其是手腕内侧,伤痕累累,一道又一道,显然丛霁曾割过腕,这是他初次将丛霁的左手手腕内侧看仔细。
丛霁究竟为何要自残?
他猝然想起自己曾就丛霁左臂上的伤痕问过丛霁:不疼么?你为何要自残?
而当时丛霁的回答是:不如何疼。
割腕不如何疼么?
割腕怎可能不如何疼?
他下意识地以自己的唇瓣磨蹭了一下丛霁这手腕内侧,一触即退。
丛霁似无所觉,他抬眼一望,丛霁已然睡过去了。
丛霁政务繁忙,过于疲倦了罢?
不像他,只需好好用功。
他下定决心,定要好好用功,三元及第,以报答丛霁的期许。
次日,丛霁一睁开双目,便见温祈的右手牵着他的左手,还将右颊贴于他的手背之上了。
他展颜一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右手抽了出来。
温祈似有不满,咕哝了一声,随即沉入了池底。
丛霁瞧着池面上的泡泡,片晌,出了丹泉殿,回到寝宫,换衣洗漱。
由于他对选秀之事烦不胜烦,一坐上御座,他当即淡淡地道:“众卿,今后关于选秀之事,无需再奏。”
“陛下……”礼部尚书出列,“选秀乃是国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