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彤史》所载,那半月过后,父皇仅临幸过赵太妃三回,稀薄的恩宠导致赵太妃并未产下一子半女。
而端妃另有心上人,甚至曾与心上人私奔,她被父皇抓回来后,被禁了足,心上人更是被处死了,她心若死灰,日日以泪洗脸,父皇嫌她哭得晦气,又嫌她容颜憔悴,不再临幸。
端妃而今与她惟一的女儿同住,据闻一直在吃斋念佛。
母后受宠与否,并不会对赵太妃以及端妃造成任何影响,她们皆无动机。
综上,最有可能的下毒者应当是已被他亲手所斩杀的淑妃,当年母后体弱,无法侍君,淑妃恰是好年华,丰腴艳丽,恩宠俱被淑妃独占了去。
且淑妃育有一子,年幼他一载。
淑妃还曾收买他的乳娘刺杀他,亦曾逼迫丛露出嫁,于丛露的金步摇上淬毒,致使丛露非但毁了容貌,亦失了神志。
倘若下毒者真是淑妃,动机充分。
可他登基后一年,淑妃早已身亡,如何命人去杀卢太医?
亦或许杀了卢太医的劫匪仅是图财,而非受人指使?
如今丁点儿线索也无,他只得命人去抓当年的劫匪。
他收起思绪,开始批阅堆积的奏折。
直至子时,他才想起来“桂榜”已于五日前放榜了,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自己已有八日不曾见过温祈了。
不知温祈可想他了?
他命秦啸去瞧瞧“桂榜”,再来向他禀报。
而他自己则去了丹泉殿,温祈并不在岸上,他行至池畔,果然瞧见了那道隐约的身影。
他扬声唤道:“温祈,出来罢。”
然而,温祈并不理会他,显然又闹脾气了。
九日前,温祈是牵着这暴君的手入睡的,待他醒来,这暴君早已不见了。
他以为这暴君去上早朝了,并不在意。
八日前,他想着这暴君何时会来丹泉殿,是否会留宿于丹泉殿?这暴君却并未现身。
五日前,“桂榜”放榜当日,他从一睁开双目,便坐于池畔等待着这暴君,甚是忐忑,可是这暴君仍未现身。
到今日,这暴君已然消失了整整八日。
他气得欲要将这暴君一口咬死,更想钻进这暴君怀里,汲取这暴君的气息。
但这暴君一出现,他却觉得委屈了。
他尚未化出双足,被困于这丹泉殿,不得自由。
他惟一能交流之人便是这暴君,这暴君却抛下了他整整八日。
待他化出双足,定要抛下这暴君更多时日,方能解气。
他抱着自己的鲛尾,坐于池底,埋首于鲛尾之上,不愿理会这暴君。
丛霁凝视着温祈,哄道:“俱是朕的过错,你出来可好?”
温祈在心里回道:不好,你这暴君,我讨厌你。
丛霁盯着池面上的泡泡,无奈地道:“你要朕如何做,才愿意出来?”
温祈歪着头,脑中陡然浮现出了一个答案:承诺我永远不离开我。
才不要,这暴君除了容貌全无可取之处。
我定是被闷于此处太久,见这暴君的次数太多,被蛊惑了。
丛霁哄了温祈将近半个时辰,温祈都无一丝松动。
他不得不亲自下水,但他的足尖一沾上水,他即刻浑身颤抖了。
他原本善水,被废去太子之位的那一年,他被人恶意地推入了河中,正值隆冬,河面上是一层薄冰,薄冰之下流淌着冰寒刺骨的河水。
他费劲气力,右手好容易攀上了河岸,却被人掰开了,那人还狠狠地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将他按入了河水中,他挣扎不休,不断地呛着水,体力迅速流失。
为了活命,他佯作溺水,沉了下去,待那人走后,他才艰难地浮出水面。
他气喘吁吁,面无人色,若非一股子求生欲支撑着他,他早已然溺死了。
上了岸后,他生了一场大病,由于缺少治疗与汤药,断断续续地病了三年多,才好起来。
至此之后,他不敢再接近那条河。
他登上皇位后,更是将那条河填平了。
将他推下河,并按着他的后脑勺不许他上岸的那人便是淑妃的独子。
他登上皇位后,先是当着淑妃的面,要了其独子的性命,才杀了淑妃。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甚至连面对盛满了浴水的浴桶都心怀恐惧,但他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恐惧。
眼下,这温祈不肯上来,便只能由他下去了。
他犹豫了一瞬,当即跃入了水中。
与当年的河水相较,这池水暖和许多。
他本能地直欲挣扎,却任由自己下沉,片刻后,终是见到了温祈。
他未曾忘记过泅水的技巧,但四肢却不听使唤,仿若已被当年的寒气冻坏了。
罢了,既要自我了断,溺死亦是自我了断的方式之一。
他拼命地伸长了手,欲要最后揉一揉温祈的发丝,却被温祈躲开了,温祈还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他口不能言,仅能颤动着唇瓣:温祈,好好活下去,帮我照顾露珠儿。
紧接着,他安详地阖上了双目。
这一世,他活得太累了,饱受欺凌,勾心斗角,机关算尽,手染猩红,成了他自己最为厌恶的暴君,希望下一世能活得肆意些,切勿再投生于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