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了,沈浮桥时常不睡觉——这很奇怪。因为人族的躯体是无法负担起长时间的非休眠状态的,更何况他还带着病。
“……我只是有些害怕。”宁逾的眼神有些受伤,抿紧的唇还有些颤抖,他微微低头,长发便从肩上滑下去,在黑夜里划过一道落寞的暗红。
沈浮桥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心软。
宁逾此时还是一条傻鱼,从海底厮杀中重伤出逃,好不容易缓口气,却又感到生命受威胁,会害怕也是合情合理。
他会做出方才那样亲昵又依赖的动作,也只是因为他此刻能依靠的只有他沈浮桥而已,并不为别的。
陪陪他又能如何?反正自己回房也大抵是对窗彻夜枯坐。
思及此,沈浮桥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抬了抬宁逾的下颔,温声哄道:“好了,我陪你还不行么?快睡罢,已经很晚了。”
宁逾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很高兴似的,一下子扑过去抱了沈浮桥一下,沈浮桥躲避不及,又让他陷进了自己怀里。
他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你说你一条鱼,怎么这么黏人?”
“我才不是鱼。”宁逾闷闷地反驳,沉默了一会儿,一阵低低的轻灵歌声倏然在盥洗室漫延开来。
像是某种古老的神秘咒语,带着海潮与风浪的气息,幽幽地在黑夜里升起,渺远又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慢慢止歇,宁逾肩上有些沉,压得他的伤口隐隐发疼。
宁逾先是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耳边平稳的心跳,才抬手托住沈浮桥的双臂,将其小心安放在桶沿,让沈浮桥就着这个姿势枕着双臂睡觉。
沈浮桥笑起来眉心是微蹙的,沉默时眉心是微蹙的,睡着之后眉心还是微蹙的,好像从来就没有舒展的一刻。
宁逾也趴到桶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出手伸指,抚了抚他的眉心,但犹觉不足,于是倾身,一个温软的吻就落了上去。
海眠曲原本是鲛人的特殊能力,但直到这几代,鲛人族大多修忏魂曲以提升战力,海眠已经很少有人使用,以至于逐渐失传。宁逾是前世得到传承时偶然学会的,但这也还是他第一次唱。
他趴回去,盯着沈浮桥疲倦的病容,拨了拨他额边的碎发,竟觉得这张和沈岚一模一样的脸意外地好看。
宁逾重伤未愈,凭借着大量的进食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精力,如今全用在一支海眠曲上了。他全身都细细密密地疼着,尾鳞的颜色明显黯淡了些,唇角泛了白。
但是他如今只是极有耐心地听着沈浮桥起伏的呼吸,脸上带了点不太明显的笑意,蓝莹剔透的尾鳍轻轻拍了拍水,溅起一片愉悦的水花。
***
一夜过去,山鸟初醒,划过黎明时留下一道道清越的鸣叫。沈浮桥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宁逾那双湖蓝色的眼睛。
“……”
沈浮桥极缓地动了动瞳孔,撑着桶沿直起身来,有些记不清昨晚的事情。
居然睡着了……还是在盥洗室……趴在浴桶边。
……趴在这条鱼身边么?
沈浮桥按了按有些发麻的手,还没开口说话,便听得宁逾轻声抱怨。
“哥哥明明说陪我的,却抛下我先行睡着了。”
他半撑着脑袋,长发随意披着,脸色有些白,眼底一片青影。
“……抱歉。”沈浮桥按了按太阳穴,缓声问道,“我是怎么睡过去的?”
宁逾半真半假地叹了声,回忆了片刻才幽幽开口:“哥哥抱我抱了一会儿,就在我肩上睡着了,我当时还被吓了一跳呢。”
“那是你抱我。”沈浮桥纠正道。
“不都一样么?”
沈浮桥没有心情和宁逾拌嘴,索性便不再接话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会那么轻易地睡过去,但是……
无论如何,一觉睡到天明,终归算是件好事。
沈浮桥一边想着,一边缓缓站起来,到盥洗池洗漱完后,又打水给宁逾洗漱。
宁逾今日出奇地配合,靠在他怀里任他折腾,沈浮桥不喜欢这样的接触,但看了会儿宁逾过分疲惫的脸色,还是忍了忍,没把他推开。
当他出盥洗室的时候,发现明间里的白发少年已然不见踪影。不辞而别,来去匆匆,奇哉怪哉。
人走了,门却没关。沈浮桥一边绾发一边走了过去,刚走了几步,手却猝然顿了顿,脚步也慢慢停了下来。
门前的菜地里,昨日才撒下种子,此刻瓜藤遍地,郁郁青青,鲜翠欲滴,果蔬满园。山中的秋蝶绕着叶片翩翩起舞,风一起,就倏然而远。
第8章忍无可忍
沈浮桥怀疑自己是睡太久,人都睡傻了。
他沉默地盯了一会儿菜地,转身朝盥洗室快步走了进去,对着宁逾面色严肃道:“这个世界的生物都长得特别快吗?”
宁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脸问号,轻轻歪了歪脑袋。
“……你的眼神还好吗?”
宁逾点了点头,疑惑道:“怎么了,哥哥看起来有些精神恍惚。”
沈浮桥按了按眉心,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门口的菜地……我可以请你帮我看看么,我怕我中了什么迷幻之术,或者说脑袋出问题了之类的。”
毕竟这个世界太魔幻了,而他周围目前只有宁逾这一个有智活物可以作为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