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传来响动,是裴烈回房间了。姜渔盯着天花板,还没从刚才的那一句“滚”里回神,心里酸得很,说不清为什么。
夜凉如水,雪映得天空亮如白日。姜渔关上灯,将小拉紧紧搂在怀里。小拉在他安抚下很快睡着,他自己却失眠了。
忽然间,楼上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把姜渔吓得心脏砰砰跳。
声音是从头顶上方裴烈的房间传来的,难道他……摔倒了?
姜渔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拉开卧室门的瞬间又刹住脚步。他第一反应是上楼去看看情况,但三楼对他来说是禁地,他从来没上去过,而且裴烈今晚明显心情极差,自己真要去触霉头?
小拉在姜渔脚边来回转,扒他裤腿,呜呜地叫着。
就在此时,头顶又传来一声闷响,伴着玻璃碎落的声音,擦过耳膜,让人心惊。
姜渔不再犹豫,对小拉做了个手势,示意它呆在原地不要动,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三楼。
走道的感应灯亮了,他站在裴烈的卧室门口,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很安静,如果不是门缝底下泄出的光,他都要怀疑房里根本没人。
姜渔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敲了一下门。
无人应声。
他心跳有些快,想到以前看过的新闻,说人摔倒之后突发心梗或者脑出血,家人没有及时发现送医,结果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冰冷尸-体。
姜渔有些心慌,敲门的力道大了点:“裴烈,你在里面吗,你还好吗?没事的话你说句话。”
漫长的等待。
“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门没反锁,轻轻一转就开了。视野随门缝逐渐扩大,姜渔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裴烈,心像是被锐器狠狠扎了一下。
没有丝毫犹豫,他快步走过去,在裴烈面前蹲下:“你怎么了?”
裴烈背靠床沿坐在地上,右腿浅色的睡裤上被水迹浸湿了一大片,身旁一地碎玻璃。
他垂着头,脸隐没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整个人一动不动,散发出一种颓丧的气息。如果不是还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姜渔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
姜渔盯着他看了两秒,直起了身。裴烈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看着视线里那双拖鞋的主人转身离开。
没过一分钟,姜渔又回来了,拿着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你别动,我扫完你再起来。”
裴烈终于开口说话:“你走。”
姜渔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扫帚抱在胸口,居高临下看着裴烈:“让你别动,嘴也别动,老实呆着。”
这完全就是气头上,没过脑子的话,姜渔说完心里也很忐忑。但诡异的,裴烈竟然真的不动了,嘴也紧紧闭上。姜渔把大块玻璃碎片扫干净,又撕开宽胶带去粘细小的玻璃渣,一边清理一边观察裴烈。
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往日那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冷酷模样,反像是受伤彷徨的困兽,独自舔舐伤口,却偏要竖起刺,拒绝一切善意的靠近。
姜渔处理完碎玻璃,问裴烈:“要我拉你起来吗?”
裴烈没说话。
“不要算了。”他很干脆地说,没有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
直到姜渔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裴烈才撑着床沿站起来。他在雪中站了一天,双腿麻痹,才会在房间突然摔倒,想站起来的时候又碰翻了床头的玻璃杯,滚烫的水撒在右腿上,却没有丝毫的痛感,像一块死肉。
就像遇到姜渔之前一样。
巨大的恐慌袭来,伴着刺入骨髓的悲伤和后悔,彻底把裴烈击垮。
他突然,不想再站起来了。
长久以来的执着,不过是想用一副健全的身躯去看望沉睡在公墓里的母亲。右腿的残疾却时刻提醒他,在这场斗争中,不论是他八岁那年,还是现在,他都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无数个梦里,他都能听到裴荣隔着一道门在他耳边狂笑:“你妈为了找你,从医院跑出来让车撞了,正在做手术呢。哈哈哈,裴烈,你说你是不是命里带衰,谁沾谁倒霉。你求我啊,跪下求我,求我我就放你出去。”
他记得自己发了疯一样拍打着门,用全身的力量去踢,去撞,但对于八岁的孩子来说,那道门却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横梗在他和母亲之间,成了生与死的分界。
裴烈觉得,或许在他八岁那年,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残存躯体,只为复仇。
如今,连这副躯体都变得残破不堪。如果被母亲看到他这幅样子,会有多么伤心。
这么多年,他从未踏入墓园半步,只希望在母亲印象里,他始终是八岁前那个活泼开朗,在阳光下纵情蹦跑的孩子。
可当姜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时候,原本麻痹的心脏又忽然跳了起来。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看向了门的方向。他知道刚才的行为伤害了姜渔,既希望姜渔能进来,又不希望被姜渔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可姜渔还是进来了,不顾他的话,小心地清理一地的玻璃碎片。当手指无意触碰到他的右腿时,他才重新感知神经的跳动。他习惯了独自一人,此刻却希望姜渔能留下来,陪着他。
算了。
裴烈在心里叹气,撑着拐杖踱步到卫生间,换下睡裤扔进脏衣篮,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