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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冻得红彤彤,长了冻疮, 青紫交加的手,出现在老翁面前。他疑惑抬头望去,看到一张惨白的面孔,顿时愣了下。
“老翁,劳烦帮我一帮。”赵寰低声说了句,飞快将柴搂在怀里。侧身避过金兵的视线,爬上板车蹲着,将柴禾盖往头上盖。
老翁呆了一呆,布满风霜的脸上,怜悯闪过。
山河破碎,百姓苦,更苦的是女人。
赵寰蜷缩在车上,老翁慌张四顾,继续拾捡起柴禾往车上堆,有意无意将她挡住了。
老翁前面的中年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上面装着贵重的佐料。他一直小心翼翼把着车把手不敢放松,避开了奔逃的猪羊。
赵寰上车时,汉子无意回头,余光恰好瞄见了。他怔楞了下,连忙转回头,装作没看见。
过了会,汉子摇了摇头,望着远方清灰色的天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神色渐渐变得悲苦。
金兵见队伍乱起来,气急败坏跑上前,举着刀大声呵斥道:“都给我老实点,否则,一刀砍了你们这些贱奴的头!”
柴禾比较粗,赵寰的身子还有一半露在外面。眼见金兵举着明晃晃的刀,快跑到了车前。
老翁吓得脸色发白,手颤抖着,连柴禾都搂不住,哗啦啦掉了一地。
赵寰闭了闭眼,心一横,紧握住了短刀。
这时,赵寰眼前一黑,一个破麻袋,盖在了柴禾上。
中年汉子拼命克制住心里的慌乱,小心翼翼摆放车上的袋子,含糊念叨了几句:“佐料可不能弄撒了,贵得很。”
金兵带着煞气,从中年汉子身边经过,看到老翁掉了一地的柴禾,刀鞘一扬,哇啦啦怒斥:“快些收好,耽误了事,砍掉你脑袋!”
老翁缩起脖子躲到一旁,大气不敢出,飞快拣着地上的柴禾。金兵气不过,一脚揣在了车辕上,骂道:“真是一群废物!”
柴禾晃悠悠,连带着板车一起哗啦啦抖动。老翁直吓得连呼吸都快停滞了,盯着柴禾全身僵直。
金兵看了眼老翁,顺手一刀砍在了柴禾上撒气,“大宋全都是废人,连猪都看不住!”他骂骂咧咧走了过去,扯着嗓子骂起了别的百姓。
一根柴禾,恰刺透赵寰的破衣衫,腹部一麻一痛。她死命咬住牙关,拔出柴禾,痛得冷汗淋漓。手捂上腹部,指尖黏腻温热,有血慢慢溢出。
所幸没多时,车辕吱呀作响,缓缓动起来,老翁推着板车进了东南门。
赵寰躲在柴禾中,有气无力从缝隙中朝外打量,苍白的脸上浮起了苦中作乐的笑。
如今天已经亮了,她曾在夜里翻了好几次的东南宫门,在白日以这种方式进了来。
老翁将柴禾推到了御膳房堆放柴禾处,管事的婆子瞥了眼,便走到了一旁,使唤他卸车,将柴禾码放好。
四周无人,老翁忙掀开柴禾,上下打量着赵寰,看到她腹部氤氲开的血迹,紧张惊呼道:“小娘子,你受伤了!”
“我没事,万幸还活着,有劳老翁。”赵寰挪动着下车,老翁见她痛得紧皱起眉头,道了声得罪,上前搀扶了一把。
赵寰站稳之后,曲膝福了福,道:“老翁,我叫赵寰,大宋人,家里姊妹排行二十一。今日多得你,加上无名郎君援手,方救了我的命。只如今,我不知能否报答你,不敢轻易许诺,但我会永远记住今日之恩。老翁,敢问你的尊姓大名?”
家中女儿能排行二十一,除了赵家皇室,流落在金国的,再也找不出别人。老翁心头说不出的滋味,曾经贵不可言的帝姬小娘子,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翁没敢多问,赵寰为何躲在柴禾中偷偷溜进宫,叹息了声,絮絮叨叨道:“你我皆是苦命人,不过随便搭把手罢了,哪值当得你道谢。老汉叫陈三,也是大宋人,以前就是种地的庄稼人。金人攻破汴京,带了无数的小娘子,太上皇,皇上他们上大都,我被抓了来替他们干活。离乡好几年啦,都不容易,不容易。以后不晓得可还能回到大宋。落叶归乡,人死后会回魂,我这魂魄,得散喽,找不到回家的路”
赵寰看着陈三抹泪,他皱纹横生,苍老的容颜,她轻声且坚定地道:“陈翁,定会有那么一日,我们都能回到大宋。好好活着吧,且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劳烦老翁回去跟你玩得好的同伴们多说说,金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丧失了斗智,气节。”
“斗志,气节。”陈三跟着赵寰,缓缓念叨着。
赵寰肯定了句,“对,斗志,气节。另外,陈翁,你是善良之人,光有善良无用,还得有刀。”
“有刀?”陈三呐呐问道。
“对,得有刀,既保护自己,又能杀敌。都是血肉之躯,拿刀砍向敌人,谁不怕,谁就能赢。”赵寰整理着头发衣衫,她深深喘了口气,待呼吸稍微平稳,道:“陈翁,我得回去了。你若是想明白了,就去找严郎中。”
陈三越听越激动,抬手抹了把脸,脸上神色变换不停。灰扑扑许久的心,一下被劈开条缝,久未的太阳照射进去,变
', ' ')('得温暖如许。
“哎哎哎,我懂了。”陈三不断说着,他其实并不太懂,只是恍惚懂。
陈三望着赵寰离开的背影,她的步伐迟缓,明显是力气不济。但她依然走得稳稳当当,脊背挺得笔直。
“不能被压弯了腰啊,小娘子都不怕呢!”陈三浑浊的双眼湿润起来,下意识直起了背。
浣衣院中。
赵瑚儿与邢秉懿她们等了赵寰一整晚,天色越亮,她们的心就越沉。
赵佛佑一手搂着赵神佑,一手拉着赵金铃,低声劝她们:“别多想,姑母不会有事,她那么厉害,一定没事。”
赵金铃急了,道:“你别一个劲说这几句了,我无法不多想啊!都这个时辰了,二十一娘还没回来。我们得去找她啊,不能光等着。”
“姑母不会有事!”赵神佑向来不爱说话,这时她突然拔高了声音,小脸绷紧,看上去不安又愤怒。
赵金铃被噎了下,嘟囔道:“我也是为了二十一娘好,她若是出了个意外,我们也能帮上一帮。”
“你要如何帮?”赵瑚儿听得烦躁,冷冷瞪赵金铃一眼,质问道。
赵金铃被抢白,脸颊鼓了鼓,不服气地道:“至少得去寻一寻啊!你们不去,我去。”
说完,她挣脱赵佛佑的手,灵活滑下炕,趿拉着鞋子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赵瑚儿眼疾手快拉住了赵金铃,沉下脸道:“你可是还嫌不够乱!金人有了新皇,早已不是从前,能由着你在浣衣院乱走动。”
赵金铃不依挣扎,哽咽着道:“那该怎么办?二十一娘向来都会在天亮之前回屋,现在还不见人,肯定是出了事。”
赵瑚儿也想哭,但她不能。她与邢秉懿是大人,赵寰不在,她们得撑起来,看着这群小的。
邢秉懿也一直心神不宁,见两人快吵起来,忙上前拉过赵金铃,劝道:“三十三娘,十三娘是为你好,你可不要与她置气啊。二十一娘很厉害,浣衣院还没动静,就表示她尚安然无恙。我们不能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本来没事,最后一着急,反倒惹出了祸事。”
赵金铃听进去了刑秉懿的话,点着小脑袋应了声。眼睛却不由得看向破门,几乎没将门盯出个洞。
“咚咚咚”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屋内所有人都神色一动,接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她们太熟悉赵寰,她走路声音极轻,姿态极好。只有走路大摇大摆之人,才会发出这般重的声音。
果然,门外的金人婆子在扯着嗓子喊:“天光大亮了,你们还不出来干活!贱人,成日就晓得躲懒!干不完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这些贱皮子!”
门被砸响,金人婆子在门外尖利地喊:“都滚出来出来干活!”
邢秉懿与赵瑚儿面面相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赵寰不在,若是被金人婆子发现,她们该如何交待?
门再次被砸响,赵瑚儿无法,硬着头皮上前打开了门。
金人婆子见到只有她们几个,探头往屋内一扫,厉声质问道:“就你们在,还有人呢?”
几人的心嗖地提到了嗓子眼,金人婆子要在新皇面前挣表现,比起以前要严厉许多。
不见赵寰,定不会罢休。
赵瑚儿心跳飞快,张了张嘴,正欲找个借口糊弄,一道疑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堵在门口作甚?”
金人婆子听到声音回转头, 三角眼不断乱翻,轻蔑地上下打量着赵寰。
赵寰嘴唇与脸色一样惨白,精神不济。发丝倒整齐, 就是沾着水气, 破旧的衣衫脏污不堪, 尤其是腹部上沾着大团的污泥。
金人婆子立刻沉下脸,厉声质问道:“你去了何处?”
赵寰曲了曲膝福身见礼,垂下头, 显得很是恭敬, 一一交待道:“实在是太饿了,头晕眼花受不住,便去了灶房寻找些吃食。地上滑, 一下不小心摔了跤,在灶房央求管事好心给我些水,清理了下。”
完颜亶登基后, 还要继续留着她们继续奴役欺凌, 浣衣院总算得了些吃食。
完颜宗干下令,浣衣院从一日三餐,变成了与金人一样, 每日只能用两餐。
不过,金国向来穷, 除了上战场打仗的兵能吃饱, 其他人就随便给些粗粮杂食罢了。
金人亦一样, 饭菜难见油水。除非有人当着肥差,在贵人身边贴身伺候能吃好些。像金人婆子这般的管事, 就只能克扣浣衣院不多的吃穿用度。
金人婆子羡慕别处当差的风光,平时没人搭理她, 好不容易有人对她毕恭毕敬,心中顿时感到畅快无比。
她撇撇嘴,话语虽不客气,却明显听出了得意,不耐烦道:“不做事,还想吃饭,要吃,有本事回你大宋去吃!今日得去修宫殿,你还在这里愣着做甚!”
金人修宫殿,都是用大宋的工匠,为了赶工期,她们都被派上场做苦力。
赵寰心里一动,忙不迭应了,笑着道:“我月
', ' ')('事来了,先去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金人婆子鼻子动了动,果真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眼白一翻,嘀咕着用女真语骂了句,扭头去砸别的屋门了。
屋内几人一下长长舒了口气,赵瑚儿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急不可耐对赵寰说道:“幸亏你回来得及时,我正准备撒谎你在入厕呢。可屋子这般小,只要多看两眼就能拆穿。”
邢秉懿瞧着赵寰脸色不对劲,刚要开口询问。赵寰腿一软,拉住了她的手臂,苦笑道:“九嫂嫂,你搀扶着我些。”
赵瑚儿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帮着搀扶她进门,拿了干净衣衫来给她换,问道:“摔哪儿了?摔得可厉害?”
赵寰脱下脏衣衫,低头查看腹部伤口。几人一见,顿时急着围了上前。
赵神佑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回忆起模糊的小时候,低着小脑袋,轻轻给她吹了吹,抽泣着道:“姑母,我给你吹一吹吧。奶娘以前总对我说,吹吹就不痛了。”
赵金铃与赵佛佑听了,一起凑了上前,争着道:“我也来,我们一起。”
刑秉懿看得心酸,去拿了热水热帕子过来,一跌声吩咐:“你们都让开些,得快些清理伤处。流了这么多血,二十一娘你别动,我来帮你。”
所幸,腹部的伤口不深,往外在滲着血丝。为了防止伤口再裂开,刑秉懿拿清水轻轻擦拭过血渍,再用干净破布巾裹了起来。
赵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捡重要的低声说了,“还好,我是故意摔的,不太严重。”
此次兵营起火,完颜氏虽然会彼此怀疑,私下还是会彻查,浣衣院也免不了,会被清查一翻。
赵寰只能尽量做到不留把柄,衣衫沾了血难以清理,更不好解释。故意抹上泥土,看上去又稍嫌刻意。
从柴房出来,赵寰便寻了个泥坑,故意摔在了泥浆里。既为后续的事情做掩护,又给众人留下了她在浣衣院的证据。
几人听她说得简单,只她们想都不敢想,当时是如何惊心动魄。
在那样的情形下,她还能不忘救人,更没有慌乱,能撑着想办法回到浣衣院。
赵瑚儿见赵寰流过血,劳心劳力一整晚,惨白的脸已经透着青紫,忍不住双手掩面,眼泪滚滚滑落。
金人浣衣院乃是世间最恶之地,人人都想着如何离开。赵寰能走出去,她完全没必要回来。
她都是为了她们,为了千千万万还在受苦,可怜的女子们。
赵神佑眼角挂着泪,沉默着忙个不停。她递上了藏着舍不得吃的粗面饼与加了糖的清水,带着哭腔道:“姑母,你吃。”
赵寰微笑着道了谢,安慰她道:“我没事,回来就好了。”
赵瑚儿抹了把泪,自责地道:“还是小的懂事,二十一娘,你先吃几口,等下就留在屋子里休息吧。韩皎如今好说话,等下我去替你向她告个假。金人婆子实在可恶至极,若她敢再来叫你,我就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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