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语气好像太严厉,沈寅初顿了顿,又讲:“也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你天天坐柱子叔车去上学,呛风冷气的,过去是没那个条件,现在有条件也得把你接市里头来了。”
“哥!用不着!咱村谁不是这么天天上学,再说就半个点儿,吹点冷风有啥的?”
砬子山、三中和沈寅初家里头正好是一条直线上的三个点,从砬子山到三中稍微远了点,不过村里头天天都有到市里头卖菜拉东西的,一个月给个两三块钱意思意思,就能给送到三中。
“行了,你快回去吧,炉子别整灭了,记得压煤泥!不然半夜把你小子冻醒喽可没地儿哭去。”
回了电话,他回到家,脸上倒是有点笑模样。
“寅子,咱妈咋还没到呢,这天都要黑了,你去迎迎去?”
“这没法儿迎,谁知道她从哪条道来?别着急,先等会儿。”
他屁股还没坐下,就听见有人敲门,苏鲤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拉开门,才摆开个笑脸就僵在脸上:“大丫,这晚了你咋还来了呢?”
“我听小丫说了,我在这等着,等会儿就直接把她带到租房那边住去。”
大丫当年没出嫁的时候,家里头方方面面都是一把好手,老沈太太当时光顾着跟孩子奶奶斗,小丫老四几乎都是大丫带大的。
出嫁几年,在老张家待得不如意,回到上冈市之后大丫人沉闷了些,不像是过去说话都跟嚼豆子一样嘎嘣脆。但是真要是有点什么事儿,她可还是那个办起事儿来嘁哩喀喳的沈家大姐。
“哥,你不用说啥,咱妈这些年了啥样咱姊妹兄弟几个谁不知道?她要想来市里头住,行,就去租房那边跟大兴嫂住一块堆。有床有暖气,干净立整,有啥不能住的?她要是想管这摊子,就叫她管做饭,我嫂子她妈还三不五时来中午给送个饭,她咋就不行?”
大丫这口气也憋了好些天了,她离婚回来,她妈嫌她丢人,要找人把她说给村里的老光棍,气得她当天就回城里头找她哥来了。
当初她打电话给村里头拜年的时候,老太太接电话问都没问她一句过得咋样,还不是她哥听见她声音不对、大年初五赶到钢城把她给领回来的?
这边说完,那边门又响,沈寅初开门,小丫怯生生地探头瞅:“大姐,我在家待不住……我也来看看……”
小丫记事儿晚,但是她也记得,大哥还没回上冈市的时候,虽然每个月都给老太太寄钱,可是那钱她们可吃不着喝不着。老太太说着要给老四攒钱,自己全掖在炕柜被褥垛里头,一年到头连个荤腥都见不着。
她可不愿意再叫老沈太太管起来!
沈寅初又是感动,又是觉得有点好笑:“你瞅瞅你们几个,那是咱妈,又不是啥外人,怕啥?”
他一把把小丫拽过来,使劲儿呼噜了一把头发,又捏住脸捏了下:“小脸蛋冻冰凉,赶紧进屋!”
苏鲤赶紧给两个小姑子倒热水,又切梨剥橘子,小丫坐不住,先脱了衣裳把手焐热,进屋带两个侄女玩去了。大丫坐在沙发上,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坐了一会也放松下来了,看苏鲤正勾个桌布,拿了钩针教她怎么接线头。
又过了一会儿,老沈太太这才进了屋。
她好容易找对楼,拎着好大个包进来,沈寅初接过包把老太太让过来,老太太一眼就看见沙发上大闺女在那坐着。
“妈,我接你上租房那边住去。”
大丫一看老沈太太来了,里面按照事先想好的说:“那边铺盖我都给你拾掇好了,天天一早上我就过去。”
老太太不干:“你别瞎操心!我进市里来看我儿子来,还用得着住外头?这么大房子,我搁哪不能住?”
这话一说出来,苏鲤有点坐不住,赶紧起来:“我去给咱妈倒点热水。”
大丫还想说点啥,沈寅初赶紧给她打眼色。
说句不好听的,他可以不拿老沈太太当妈,只当成是个老太太,但是大丫小丫想得再好,也不可能这么想。
所以,这个家里头要说谁能治老沈太太,还真得沈寅初来。
他不拿老太太当妈,所以才看得更清楚——这老太太突然起兴进城,肯定是奔着小摊子赚钱了来的。要说她有什么坏心倒也不至于,但肯定是想管一管账目的。
“妈,要不你住我屋,我今儿打个地铺睡这瓷砖上得了。”
老沈太太赶紧拦着:“那哪行,凉!”
“没事,反正我四点就得起来,今天听见你要来,零钱和账目都放在租房那头还没收拾呢,明儿早早就得过去。”
大丫反应过来,也跟着帮腔:“没事儿,哥,大兴嫂咱处了那么长时间了,钱就算没查也没事儿!”
老沈太太听着话里头的意思,儿子今天出摊卖的钱还都没数呢?就放在那头,那边还有个大兴嫂?
“这咋能不查查呢!”老太太的心里头顿时跟有几百只小耗子抓了似的,“那大兴嫂,看着是个老实人,以前路过咱家墙根底下黄瓜揪了就吃!你咋能钱都不查就放那?”
她顿了顿,又问她儿子:“我听咱村里头的人说,你真给大兴嫂一个月开一百块钱?”
过去她儿子还在矿上的时候,一个月也就给她寄二百多块钱!
沈寅初点了点头:“本来说好供吃供住,后来就叫她自己做饭,咱给买菜,一个月再给她二十块钱。”
老太太这心疼的哟,本来还打算来气势汹汹地抢一把财政大权,这会儿听见有外人从儿子这里拿了这些钱,立刻就不干了。
“给她那钱干啥?!我做饭!你们摆摊不也得吃饭吗,买菜我来买,一个月给她一百块钱都是高的了,她在村里头地里刨食儿一年才能挣几个一百块钱?”
刚刚怎么劝都不走的老太太,这会儿倒是想过去了,自己把包拎起来:“我上那边住去!你们呐,真不叫人放心!咋把个外人放那去?将来她要是偷了咱家做法,自己出去卖去可咋整!”
第二天开始,大兴嫂突然觉得,市里头的生活也不像过去那么轻松惬意了。
做饭的活儿是归老沈太太了,可是老沈太太买菜光挑有虫子眼儿的白菜萝卜,做菜不放肉就不说了,连油都不舍得放。
而且,这老沈太太一来,俩人住一个屋不说,还天天有事没事地看着她。沈寅初在厨房里头腌鸡排,这老沈太太恨不得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着不让人进去。
看了两天,小丫算发现了,他哥治他妈真一套一套的。就一个大兴嫂,一下子就把老太太的注意力都转移走了。
“哥,咱妈这两天咋这好说话呢?就是做的菜也太素了……你不是一个月给她一百块钱菜钱吗?”
大兴嫂做饭的时候,她哥还三不五时买点肉加餐,现在老太太把买菜钱把在手里头,省下的都归她,可劲儿地省着菜钱。
“下回你到小店这头来吃来,哥给你炸个大鸡排下饭。”
他把买菜钱给了老太太,让她“名正言顺”地贪污,这老太太成天跟大兴嫂斗得不亦乐乎,哪还有空管别的?
一觉着老太太闲下来了、又动心思想问这摊子的账目了,沈寅初就往老苏家跑两趟,吓得老沈太太破天荒买了个肘子,烀了给闺女儿子分着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