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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这么一个头衔,也不知哪一任天子新登基,突然就被撸去了。
为此费心费力去争去斗,岂不是一家人自损自耗,叫没落来得更快一些?
家和万事兴,和睦能生财,府上和和气气的,让他能安安心心读书科考,这才是正道。
……
拿定主意,裴少淮打算帮助母亲打破僵局,结束与申嬷嬷的对话。
于是乎,他强忍睡意,勉强睁看眼,打量了申嬷嬷的位置,发现她便站在摇床的边上。
裴少淮微微侧身,对准,嗖,滋——
一泡童子尿撒了出去,十分满意。
而后抱住丝衾,嚅嚅小嘴,总算是可以安稳困觉了。
那申嬷嬷本欲继续说道,却闻见嘀嗒嘀嗒声,侧身处一片热乎。
“呦,我的小祖宗,撒了老奴好一身的富贵。”申嬷嬷乐呵呵喜道,“老奴领了咱淮哥儿的情。”
而做此事的正主——小裴,已忍不住困意沉沉睡去,两个小拳头端在身前,长长的睫毛微动,小嘴一嚅一嚅的,似在做甚么美梦。
林氏正好借着这个台阶,应级而下,将申嬷嬷遣走,好安静安静。
“申妈妈快先去换身衣裳罢。”林氏道,“妈妈方才说的,我都听进去了,往后行事自当再谨慎一些。”
“老奴先退下了。”
申嬷嬷和青荷退下以后,林氏长舒了一口气,嬷嬷的话叫她平添了许多烦恼,信或不信,她一时还未想通透。
……
裴少淮自打脑子清醒过来以后,便不肯再吃母乳了。
六七个月大,也整好到了吃辅食的时候。
林氏只好让厨房变着花样做各类吃食——蒸蛋羹、蒸肉糜、果子泥、五谷糊糊……
那申嬷嬷虽是见识浅的一口三舌,但也着实是个忠仆,私底下对林氏说道:“生儿容易养儿难,凡是淮哥儿入口的,都要谨慎。”于是乎,那盅盅碗碗的,申嬷嬷总是要亲自盯着做好,才可送到林氏房里。
裴少淮是个“成人芯”,每日想事情多,消耗也多,胃口自然好。在林氏的精心喂养下,奶娃子长壮了不少,脸蛋红扑扑的,带上虎头帽,瞧着可爱极了。
裴老太太知道大孙子开始吃辅食以后,亦十分欢喜,寻了许多好的食材,三天两头叫人将她的大孙子抱来,一同用膳。
……
这日,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又来了朝露院。
“给大夫人请安。”周嬷嬷款身,笑盈盈道,“老太太一大早便派人去十里酒楼候着,取了些食材,图个新鲜,这会儿蒸了肉糜,叫老奴抱淮少爷过去尝尝。”
孩子抱去祖母那儿,林氏自然是放心的,可她心里暗暗有些不喜——
老太太原先是三两日派人过来一趟,将淮哥儿抱过去,渐渐地,愈发密集,到如今竟是日日都换着由头将淮哥儿抱走,待的时间也愈来愈长。
自己生的孩子,竟半日半日地不在身旁,林氏心中自然有不快。
林氏将淮哥儿交到周嬷嬷的怀里,转头对申嬷嬷吩咐道:“申嬷嬷你带些少爷的衣物,也跟着一块过去罢,别叫少爷溺溲了没得换。”本意是叫个人跟着,也好到了时辰就抱回来。
申嬷嬷意会,应道:“是,夫人。”
“禀大夫人,小娃娃的衣物,老太太房里备好了,都是现成的,不必再多耽误个人。”周嬷嬷依旧笑盈盈地,又道,“上回,淮少爷溺在了老太爷身上,老太太还夸淮少爷机灵呢,专挑祖父下手,让老太爷沾些童子气……事后,老太太吩咐人替淮少爷备了许多衣物丝衾,以便随时有得换。”
裴少淮听了,心中十分无语,甚么叫“专挑祖父下手”?他上回尿在祖父身上,是因为景川伯那个小老头,总拿山羊胡子扎他,又刺又痒的。
他只能出此下策,方能脱离“苦海”。
林氏未想到,自己的话,被周嬷嬷打了个太极拳又推了回来。
“老太太说,淮少爷用膳后,睡过午觉,等醒来再给大夫人抱回来。”周嬷嬷款了款身,言罢,抱着奶娃子回去复命了。
林氏看着儿子被抱走,又想想周嬷嬷方才那番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她看出了老太太的心思,偏又没法子拒绝,若是老太太要将淮哥儿抱过去养,老爷未必会站在她这边。
想着想着,心里委屈,忍不住哭诉出来:“淮哥儿才多大点的孩子……”
申嬷嬷在一旁安慰道:“淮少爷是夫人生的,夫人只要不肯,他们还能来硬抢不成?”这话也是叫林氏态度强硬一些。
“总是要她开口了,我才能有机会拒绝,而不是叫她这般,每日换着由头来抱走,总快到夜里了,才送回来。”
林氏还没想好应对的法子,只能见招拆招。
……
……
再说另一边,裴少淮被周嬷嬷抱到了裴老太太的屋里。
正巧,裴少淮的父亲——裴秉元,也
', ' ')('在屋里,显然是专程过来陪老太太用膳的。他平日里只顾着读书,十天半个月也未必会过来一次,今日有闲,便过来了。
裴秉元三十岁出头,身形颀长,有些清瘦,穿着一身砚蓝的苏绸圆领长袍,束发,未佩戴甚么饰品,一身书生气,十分整洁干净。
再看那相貌,亦十分周正,眼眸深邃,脸庞略有棱角,若真要挑些毛病,便是眉毛太过平顺,少了些英气。
裴少淮心中暗想,裴父和林氏相貌都如此出众,自己长大了,大抵也不会差的。
裴少淮记得,书中所言,他这位父亲生性温和,待人接物谦逊礼让,不争不抢,轻易不会跟人红脸。最大的优点是温和,最大的缺点,亦是温和。
书中还说,裴秉元一辈子醉心于读书科考,可自从考了茂才[1]后,无论如何使劲,也难往前再走一步,成就十分有限。与之相反,他对府上之事,兴致阙阙,鲜有过问。
原书中,裴少淮被养成纨绔,与裴秉元的不作为,不无关系。
……
“老太太,淮少爷抱来了。”
裴老太太身穿棕色宽袍,发髻花白,但身子还十分硬朗,见到淮哥儿,脸上堆满了笑,连连伸手道:“我的乖孙儿,快让祖母抱抱。”
裴少淮模样长得好,性子乖巧,眼神机灵,又是嫡长孙,自然受老太太疼爱。
“你这当父亲的,也抱抱。”老太太将奶娃子递到裴秉元怀中。
裴秉元都生了好些儿女了,可抱孩子的动作仍不熟稔,他捏捏奶娃子的脸蛋,淡淡道:“好些日不见,长胖了不少。”
这一捏,也不讲究些力道,叫裴少淮生疼,他一门心思想憋一泡童子尿,滋在父亲身上,好叫他长个记性。
幸好,裴秉元只抱了不大一会,便将奶娃子递回老太太的怀中,故此逃过了溺溲一劫。
接下来,三人一同用膳,裴少淮乖乖大口大口吃肉糜,老太太见了,咯咯咯地直乐呵,自言道:“只要咱淮哥儿喜欢,祖母便每日都给你做好吃的。”
裴少淮说不了话,只能在心里暗想:“我这般能吃,只是为了健健康康长身子,倒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
饭后,裴秉元没有急着走,留下来陪老太太闲聊。
聊及林氏身边多了几个婆子丫鬟,老太太有些生气,对儿子抱怨道:“不是为娘故意跟她置气,只是,她从娘家那边要这么些仆人,若是传出去,显得咱们伯爵府买不起几个仆人似的,叫人笑话……她若是人手缺了,张个口,我便派几个稳重的过去了,何至于此。”
“到底不是大门大户,小家子气。”老太太又道。
林氏从娘家要人,培养自己的仆人,便有些健壮自身羽翼的意思,老太太自然是不喜的。
裴秉元既是个温和的,便不喜欢这些宅内婆媳矛盾,宽慰道:“哪有儿媳主动管婆母要人的道理,世珍先是生了英丫头,如今又生了淮哥儿,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屋里头自然是缺人手的……母亲早前没主动把婆子丫鬟调教好送过去,如今真用到人了,世珍从林家要了,母亲又怎好怪她不懂事?”
世珍,是林氏的闺名。
裴秉元的意思是,老太太若早送人过去,被林氏拒绝了,才能算林氏不懂事。老太太既然没送,便没有立场怪林氏自己找人。
说到这,裴秉元又替林氏多说了几句,道:“母亲也知道这府上的仆人都是个什么德性,尤其是那些老嬷嬷,世珍从娘家要几个自己用惯了的人,有人肯听她的话,才能把您的大孙儿照料得好,不是吗?……总归只是几个仆人的小事,不值得母亲生气,我回去也教训教训她,叫她凡事多跟母亲商量。”
一番话下来,叫老太太想明白了自己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一旁的裴少淮听了个全,心想,自己这亲爹,明事理,也有些规劝别人的本事。只可惜,他总是遇上了才说两句,管一管,平日里没听到没见到,便当没有的事,不会主动去问、去管。
真是可惜了。
“当年也是你执意要娶她,我劝不过来,才点头的。”老太太又开始翻旧账,喃喃道,“元儿你说,咱们这样的家世,岂会缺好人家,便也就是你太犟了……就说你莫姨母家的兰溪表妹,要家世有家世,要教养有教养,不比她强百倍,偏你就是看不上……”
没等老太太说完,便被裴秉元打断了,道:“兰溪表妹到如今也没嫁出去,母亲总提她作甚么?……总归娶回来,不是与母亲共处一室,什么模样身段,全然无需讲究是吧?”
裴秉元又指了指那漂亮的奶娃子,道:“世珍都给您生了这么个机灵俊俏的大孙子,母亲怎还总翻旧账?”
老太太被儿子这一番话噗嗤一声逗笑了,连说道:“不提了不提了,再不提了。”儿子说得在理,若是娶了兰溪,未必能生出这么个俊俏的孙儿来。
啧啧,裴少淮心里感叹,果真在婆婆眼里,没娶到
', ' ')('的姑娘家都是好的……在裴少淮看来,关键不在于裴秉元娶了谁,而在于这个家里头,理应各行其道,各安其职,才能和睦起来,相互制肘,只会越闹越僵。
“莲姐儿的亲事,可有甚么眉目了?”老太太想起,遂问道,又言,“来年出了夏,可就到了及笄的年岁了,也该抓紧了。”
莲姐儿,裴若莲,便是伯爵府的长孙女,裴少淮同父异母的大姐,乃那已经故去的宁氏所生,因生于六月,取了个“莲”字。
裴少淮抖了抖小耳朵,仔细听着。
他只记得大姐许的人家是个好的,可究竟是个怎么好法,却是忘了。
谁料,裴秉元把头别向他处,摇首,道:“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这……怎与裴少淮记的不一样?
老太太一听,再看儿子别过去的脸,明白事情进展并不顺利,追问道:“早先不是说,看好了永顺伯家的小儿子麽?”
各勋爵人家之间,相互联姻,是最常有的事。
“说是上个月,定了镇江府丞家的千金。”裴秉元摇摇头,语气无奈带忧,又道,“母亲也知道,眼下,永顺伯爵府是甚么光景,咱们府上又是甚么光景……”
裴秉元不忍说下去。
裴家早不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娶。
奶娃子裴少淮听了,心里了然——祖父裴璞虽承袭了景川伯的爵位,但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父亲裴秉元十六岁通过院试,成了茂才,本以为是裴家的希望,可后头再考,时至今日也未能再进一步。
加之,家中产业也并不丰厚,仅勉强可维持伯爵府的体面。
如此境地,想要在勋爵人家里,给裴若莲找个合适的夫婿,并不是件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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