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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高兴了许多,中秋没好好庆祝,反是今日有心情吃喝了一场。
……
……
日子回归正轨,裴少淮、裴少津两兄弟读书学习更加认真了,进步速度快得惊人。
这日,徐言成拿着自己的文章和裴少淮的文章作比对,越看越觉得自己比裴少淮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他抓抓脑袋,问段夫子道:“夫子,我素来知晓自己作文章不如少淮,可这两三个月,怎么感觉差距越来越大,我平日里写课业也不曾懈怠呀,莫非是我进步太慢?”
段夫子摇摇头,道:“你进步很快,你父亲和你二叔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差远了。”
“那为何?”
“是少淮进步太快了。”段夫子语重心长道,“你没发现他心里憋着一股气吗?……好比是一匹千里马,随便跑跑已经足够快,可扬鞭之后,你才知晓他还可以更快。”
徐言成担忧问道:“那少淮会不会累到?”
段夫子摇摇头,并不担忧,道:“等他跑得够远了,他自己自然就会停下来歇息……我担心的是少津,他心性还不够稳,却紧紧追在大哥后面。”
徐言成更担忧了,问道:“夫子,这可如何是好?”
“我拦不住少淮,但我会拦住少津的。”段夫子言道,“你是个好孩子,切莫着急。”
徐言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深呼吸几大口之后,忽然脑瓜子一闪想到一件事,继续问夫子:“夫子若是不拦少淮,岂不是少淮要比我和少津快马一步,早一些参加院试?”
“正是。”夫子应道,“以他如今的学识,兴许来年六月的院试,大可以一试矣。你和少津火候还未到,按我先前说的办,等上两年,笔力稳当了,再去赴考。”
徐言成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一喜,乐道:“夫子,那我岂不是可以争一争榜眼了?”
这日散学时,段夫子布置完课业,轻捋胡须言道:“秋意正浓,天朗气清,此等秋景自不可辜负,正是登高望远旷心神的时候。”
三个小子皆以为夫子又要带他们出去游玩了。
谁料夫子转而道:“明日休沐,我去芒山寺同吴先生探讨画艺,少津你明日辰时前过来,同我一起过去。”
自打上回得了吴老道的苍松图,段夫子便与吴老道结了缘,不时令仆从抬他上山与吴老道会面,成了知己。
裴少津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见夫子望向他,才作揖应道:“是,夫子。”心中疑惑夫子此次为何只带他一人。
归府途中,裴少津将疑惑同大哥说了。
裴少淮应道:“夫子自有他的深意,你只管跟着去就是了。”
……
翌日一早,段夫子带着裴少津上山。入了芒山寺,只见吴老道的画室里纸屏石枕竹方床,十分简洁,独有案上铺开的宣纸、丹青砚墨有些散乱,又飘着淡淡的檀香,叫人心神舒坦。
吴老道取出许多画作,与段夫子一同赏析,相谈甚欢。
裴少津只在夫子身旁静静听着。
酣畅淋漓聊完之后,吴老道注意到裴少津,笑呵呵对夫子道:“段先生,你带的这小子倒也有趣,小小年纪坐在这里静听了两三个时辰不发话,竟没有乏困。”
段夫子笑着应道:“他求知心重,你便是再说上两三个时辰,他也能听下去。”
“段先生教的学生都是妙人也,能有如此心性。”
段夫子笑笑没有再回话,见时辰差不多便请辞了。
下山的路上,段夫子才开始同裴少津说话,先是问道:“少津,今日赏画,可曾学到些甚么?”
裴少津想了想,应道:“笔法用彩是手法,意境才是作画的精髓,吴先生年轻时游历各地,博览天下景观,笔下方能如此熠熠生辉。”
段夫子颔首,赞赏道:“你的悟性很好。”
裴少津主动说道:“可学生不明白夫子何意。”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夫子吟诵了陆游的两句诗,才解释道,“读书也是一样的道理,单单从书上获得学识是不够的,哪怕你日诵千卷,若是不得其意,也成不了你心中的经论。”
段夫子轻轻点了点裴少津的头,道:“书卷典故,八股制式,只是文章的手法,文章的精髓在‘意境’,你想同别人说甚么,你自己首先要有真知灼见,眼下你缺的就是这个……偏偏这个是最急不得的。”
段夫子最后点明意思:“少津,你近来有些急于求成了,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裴少津垂头,说出了自己的心意,道:“我想跟上大哥的步子,不想落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天底下的桃花,不是非得同一个时节开的。”这回,段夫子没有深入解释,只问道,“少津你能想明白吗?”
青石阶上,裴少津放慢了脚步,看向夫子点点头,应道:“学生明白了……夫子是说,学生还没到开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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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夫子欣慰笑笑,道:“好孩子,你能有此毅力和悟性,做甚么都无需急的。”
自今日一游以后,裴少津写课业、做文章之时,明明已经沾了墨,笔尖都要触及纸张了,他却停了下来,将笔搭在砚台上,闭目沉思。
写出来的句子果真多了些深意。
……
又是一年秋闱时,京都之中到处可见赴考的学子。
放榜之日,已过了午时,看榜的人几乎散尽,裴少淮从书局购书归来,恰好路过,便凑热闹上前看了一眼,看看京都城里有哪些相识的人上榜中举。
不巧遇见了李三郎李水生,他也在看榜,想必是参加了今年的秋闱。
裴少淮扭头便走。
“裴公子且慢。”李三郎在背后喊道,急急忙忙跑过来,面露惭愧之意,支支吾吾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终是心中还有念想,开了口,“许久没听到贵府三小姐的消息了,可曾有甚么事?”
巴巴望着裴少淮,眼眸中带着些忧虑。
“大庭广众之下,打听他人府上未出阁的女子,恐非君子之举,请自重。”裴少淮不客气道,不与之纠葛,甩袖离去。
“是我唐突了……”李三郎在后头喃喃道,脸色讪讪又羞又愧。
……
段夫子明白裴少淮准备提早参加院试的心思之后,提点他道:“你既已打定主意,学问也到了火候,便去搏上一搏罢,岁末督学大人归京考校生员学问,勿失良机。”
“学生省得了。”
十一月,府衙张贴告示,说顺天督学大人自北直隶其他各府巡查归来,不日要在顺天府学里讲授经学、组织生员岁考,再临场考校生员学问。
裴少淮等三人虽不在府学上课,可大宗师的讲座和岁考,却是一样要参加的,否则会被革除“童生”的名头。
消息一出,顺天府辖内的众多生员,纷纷赶往府学,临时住在周边等待大宗师的到来,十分积极,只因督学大人是来年六月院试的主考官——哪个生员不想在大宗师面前讨个好印象呢?
初五这日,裴少淮等三个小子穿上童生服,与其他童生一道在府学外列队,夹道迎接大宗师的到来。
铜锣声起,八抬大轿之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头发斑白。听闻说,这位赵督学原在翰林院任五品学士,去岁方才被任命为北直隶督学大人,文风喜好众人尚未知晓。
虽只有五品,但掌管一省之学政,关乎百姓教化,历来受人尊崇。
今日是顺天府张府尹亲自陪同。
等轿子过后,又见两名身强体壮的刽子手抬着一个大箱,紧随着督学大人进了府学。
众人散去之后,裴少津好奇,低声问长兄道:“大哥,大宗师出行怎么还带着两个刽子手呀?瞧着好不吓人。”
“不是他想带的。”裴少淮应道,“是朝廷规定要随行带着的……你猜猜那大箱子装着何物?”
“何物?”
“装着一套囚衣和刑具。”裴少淮解释道,“这是给督学大人准备的,朝廷意思是,一省之督学责任重大,若敢营私舞弊,有悖公允,一经查明,立地行刑,所以才让刽子手一直跟着,以此来警醒督学大人。”
“听着真吓人。”徐言成缩缩脖子,说道,“我以后可不要做甚么督学大人,光想着后面跟着两个刽子手,哪里还有心思授学、考校生员。”
裴少津却道:“我到觉着好,但有公允在,天下有识之才方有机会入朝为官。”
午后,众位生员整齐坐在府学里,听大宗师授课。
翌日,则是生员岁考。岁考题目并不难,与县试难度差不多,但凡平日里不曾懈怠读书的,皆能顺利答完。那些勉强过了府试,平日里没有好好温习功课的,便要小心了,岁考成绩分为六等,若是被评为最末一等,这“童生”的名头就没了,重归庶民。
数日之后,岁考成绩揭晓,判作一等、二等者,再进府学面见督学大人、顺天府尹,由赵督学当场考校学问。裴少淮被判为一等,裴少津、徐言成则为二等,均在此列。
夫子提醒裴少津和徐言成道:“你们两个不参加来年院试,安静听着便是,切莫为了出风头而贪言。”
“是,夫子。”
考校学问这一日,赵督学所出题目为:“兵食天下之大计。”问诸位生员如何理解此话。
属军政策问。
场下筹备已久的生员们,自然是跃跃欲试,只需得了大宗师的赏识,来年秀才之名自是手到擒来。他们多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或是“兵食充足,军心大稳”、“战力之源”等诸多方面论述,抑扬顿挫,喝声连连。
大宗师亦微微颔首,但并未多作点述。
裴少淮在场下暗想道,赵督学身为翰林文官,从不务兵家之事,明明可以考校四书五经之学问,却出了这样一道题目策问军务,想必他是知晓张府尹之喜好,特意而为之,毕竟张府尹官居三品,高了他两级。既然是有意替
', ' ')('张府尹出的题目,答得好与坏,自然要看张府尹的评判。
裴少淮还在沉思此事,却闻张府尹呼道:“宛平县裴少淮可在?”
裴少淮忽听闻自己名字,亦是一凛,顾不得沉思,当即上前一步,垂首作揖洪声应道:“学生在。”
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君,身子不高,身姿板正,引得众生员投目,略带疑惑之色——为何张府尹独独记得这位少年郎?
张府尹干脆道:“你来答。”
“是。”他虽不知张府尹为何记得他,又为何独独点了他,但他知晓此乃良机不可失。
裴少淮往前几步,居于场地正中,抬首望向两位大人,言道:“学生以为,帝王经论、圣贤谋划皆视此为先务,盖兵食足,而礼乐刑政可以同理也,自然无所争议。然兵食源于田农,田农不产则兵食不足,盖治兵需先治民,二者不可分也。又成都府天下粮仓,西北疆兵之重地,二者相距之远,粮草之损不可不计较也……”
身居何位,则言何物。
裴少淮此时尚且是一小小童生,身无功名、官职,家中又无从军中官臣,如果继续夸夸其谈,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反倒不美。
甚至会让人怀疑他从何而得的见解。
裴少淮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懂得拿捏分寸,只点出了兵粮生产的根本、兵粮运送之损耗两点,又以盛唐均田制、租佣调制和宋代仓廪漕运为例,论述了自己的观点,大抵意思是要学习历朝治兵治民好的措施。
没有贸贸然提后世的见解。
而后结言,道:“以上便是学生的粗浅见识,恳请大宗师、府尹大人指纠。”
裴少淮虽是收敛着回答问题,但他的见解已经让张府尹颇为满意,毕竟裴少淮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郎君,总不能期待他张口闭口就是天下大道、治世良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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