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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将古籍递给陈行辰,出去一看那熟悉的食盒,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端着茶饮和蜜藕进了书房。
一开盒,桂花蜜香掺着藕的清香溢出,裴少淮说道:“你也尝尝。”
“来你这,既能蹭书蹭学问,还能蹭吃的,往后我要多来才行。”陈行辰笑道。
“你们侯府还能差这口吃的?”
“别人家的吃起来格外香甜嘛。”
一口咬下,红藕粉糯,满口蜜意桂香,清甜不腻,陈行辰连连赞叹。
那壶菊茶也泡得用心,浓香而没有苦涩味,一口下去解去了浑身的燥意。
陈行辰紧接着刚才的事问道:“差些忘了……你家的丫鬟既进不来,那方才的是谁?我是不是太过草莽了?”
“是我四姐。”
陈行辰脸颊一下子转为绯红,烫得要紧,后悔道:“是我眼拙不识兰影,太过冒失了。”
想了想,又道:“我的冒失兴许会叫她生怒罢?我是不是该找个时候当面向你四姐赔礼道歉?”毕竟,哪家小姐喜欢被人认作丫鬟呀。
无怪方才她默不作声呢。
裴少淮宽慰他道:“姐姐不会计较的,你若是担忧,我一会替你解释清楚就是了。”
陈行辰想了又想,不依,觉得还是当面赔礼好一些。
裴少淮拗不过他,只好说:“我四姐药圃里还差几株药植,你若替她寻来,她必定高兴。”
陈行辰记下了药植的名字,答应说回去就派人去寻。
……
秋末,天寒红叶稀,田垄户正忙,北直隶一带一年无洪无旱,又是个丰收年。
玉冲县今年首次在河沙地里耕种白油麻,并不算丰收,一亩地的收成只比保定府的一半,麻穗不大,颗粒也有些干瘪,出油不高。
可裴秉元却欣喜万分。
玉冲县的百姓也高兴。
这覆沙地若是不治理,长成芦苇地,一颗粮食都收不到,如今能种油麻属于意外之喜。而且今年是首次种,失误频发,譬如耽误了播种,浇水时机有误,治虫不够及时之类之类,能有一半的收成就很是不错了。
来年只需总结经验,必定能有更好的收成。
庆收礼在县衙前操办,玉冲县的乡书里正、各姓族长和德高望重的长者皆入座在席。
裴秉元身着青袍官服,上面绣着鸂鶒飞禽,脚蹬黑靴,居于高台上。他从碟中取了一块酥糖,在众人跟前嚼了一口,咔嚓咔嚓脆响,吃完才道:“此乃本官吃过最好的白麻糖酥,因为这是咱们玉冲县自己种出来的白油麻……”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算激励百姓们继续把白油麻种下去。
可他还没说出口,场下有人站起呼喊道:“玉冲县有福,裴大人威武!”此一话激起千层浪,众人开始举着拳头,一齐大喊“大人威武”,声声不绝。
叫裴秉元泪眼婆娑。
原来真诚的话从来都不需要打腹稿的。
等众人慢慢缓了下来,裴秉元抛开了腹稿,简短有力说道:“今年的油麻咱们自个留着,好好过年,来年种得更多、收成更好,咱们再卖到京都,卖到扬州卖到应天府。”
场下一片欢腾。
欢腾声中,裴秉元心里有些舍不得,来年秋前他任期将满,朝廷会派他去往何处尚未可知。
他会陪着玉冲县百姓春耕、夏溉,未必能陪着他们秋收、冬藏了。
裴秉元叫人给伯爵府捎去芝麻糖酥,并写信给林氏道:“信如君思,字能传情……此芝麻酥糖是为夫带人耕种所得,夫人喜食甜点,不如替为夫尝尝可否够甜,再分发给家中众人。”
又写信给两个儿子,告诉裴少淮种植油麻此法可行,敦促他们好好读书,切莫只作词藻堆砌文章,要务实求真,言之有物,为日后当官所用。
……
……
岁末寒日来,又见北风起。
司马将军府上,裴若兰第二胎发动了。这一回,司徒旸估算好了日子,早早便从练武场回来,陪在兰姐儿身旁,叫她安心。
将军府主母陈氏虽“贼心不死”,但已经退步了不少,言说只要生了男孙,不会出手争抢,会与兰姐儿一同养育。
这一胎又是夜里发动,寒风凌冽,将军府内灯火通明。没人能拦住司徒旸,他在门外听见妻子嘶叫,心疼不已。
过程还算比较顺利,结果却非陈氏所喜。
兰姐儿又生了千金。
司徒旸是个爽快人,哪里在乎这个,他只等里头收拾妥当,赶紧进去照看妻子。
兰姐儿还在坐月子,陈氏已经说服了司徒将军,从勇国公府旁支里挑两个好的,给司徒旸纳妾。
陈氏来到房里同兰姐儿道:“儿女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你既是将军府正房儿媳,理应想方设法为司徒家开枝散叶,我来同你说一声,给足了你和伯爵府面子。”
又软声道:“将军府是甚么光景你也知晓,若是没
', ' ')('有男丁,只能从旁支找个小子过继,老爷出生入死积攒的战功岂不是要记于他人名下?想必你也是不愿意见到的。你们夫妻感情好,他纵是纳了妾也不会冷落你……你还是劝劝他罢。”
兰姐儿坐在榻上,紧紧地抱着幼女,此时她的心里怜惜多于生怒。
对于陈氏的话,她无话可言。
她满心想着,长姐说得对,这世道里女子本就是过得不容易的,即便是将军府这样的富贵人家里,也不会改变这样的世道。
原来伯爵府里是个例外,从前是她过得太容易了。
这也叫她更加疼惜两个女儿。
陈氏还没将两个女子带回来,司徒旸提前知晓了,大闹了一场,当着父亲、陈氏的面说道:“你们若敢领回来,我便撵出去,撵不出去我便当丫鬟使,看看丢的是哪家的脸面。”
言之凿凿。
又道:“若兰还在月子里,她又不是不能生,你们就打这样的心思,归根结底是把我当个传宗接代的玩意。既把我当个玩意,又何必领我回来?你只需将我留在乡下撒野,生了一窝,捡个喜欢的回来养就是了……何苦叫我来这京都城里开化,好不容易得了个身边人,你们又左右阻挠。”
说得司徒武义将军无话可说。
巧在这时,兵部会同太仆寺少卿一同进言推行武科举,圣上批了,告示道:“天下各路英杰……各举通诸家兵法,或弓马熟闲,或勇猛才力,或武艺绝伦者,礼送进京参加武举……中者进之大廷复试之,分三甲,赐之品级出身……[1]”
筹谋多年的武举,终于是要开办了。
这便也给了司徒旸一个机会,若是武举得了功名,他大不了就带着妻儿赴任,叫他老子和陈氏管不到他们。
大庆之初,武官乃为世袭制,武官子弟日常观习军略、操练兵马,待父兄老故便替代袭职。当然,高官大将不可承袭,需积累军功逐级调升。
因此,朝中武官多为功臣之后。
当朝天子即位之初,曾在西南疆与滇王有过一战,规模不大,速速取胜。然圣上发现一个弊端——功臣后辈经几代承袭以后,大多成了酒囊饭袋,所积攒的“功绩”虚之又虚。
岂敢叫这样的人领兵打仗?守卫疆土?
于是兵部屡屡推崇武举。
像司徒旸这样的将门子弟,凭着老爹的战功,放在以前怎么着都能混到三四品的武官当当,现如今却不能了,朝廷肯出银钱养着他们,却不会授其实职。
这几年,京都城里多了许多昭信校尉,听起来威武,实则手底下一个兵头都没有。
若想当将官,必须真正历练过。
开考前,朝廷公布此次武举的授官举策,与科考相似,也分三甲,公示道:“一甲武状元授以署指挥佥事职衔,榜眼、探花各授以署正千户职衔,第二甲一十七名各授以署副千户职衔,第三甲一百名各授以署实授百户职衔……[1]”
当然,还有补充条件——中式者只是得到身份,待获得军功之后,才会实授。
中举者将送到各边总兵处,带兵守堡,听调杀贼。
只需中举,至少上调两级,令众多报考者心动不已。
……
司徒旸此番参加武举,给京都内的将门子弟做出了表率,受到天子称赞。
司徒旸自知肚子内墨水不足,开考前一个月,诚意满满到徐家,恳请姐夫徐瞻指点。所幸,司徒旸虽文思不足,但勤恳有度,加之早几年有所积累,又仅考兵策两道题,突袭一个月后,司徒旸已达到表达流畅、言之有物。
至于书法字体、词藻华丽、引经据典,则不可强求矣。
文试那日,司徒旸有些意乱心慌,纵是平日里心再大,他也怕过不了这一关,连参加后头武试的资格都没有。
等题目公布,司徒旸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一题出自《六韬》,“夫先胜者,先见弱于敌”,姐夫曾跟他详细解释过经义——先向敌军示弱,制造假象,领军决战时方能事半功倍。
只要没理解错,答起来也就不难了。
第二题考时务边防,是他曾练过的题目,如实将自己的见解写下来即可。
几日之后,文试结果公布,过者七百九十八人,司徒旸正正居于第六百名。
司徒旸在练武场磨练数年,并未虚度光阴,已练得一身本领,但在随后的武试中,他也并不轻松。毕竟武举是要挑将才的,岂会只试一些雕虫小技?
光是比试射箭,就有马射、步射、平射三项。平射需要居于百步之外,箭中木靶,中两箭以上者,才具备争夺一二甲的资格,因为距离远,此项最难,最吃考生的眼力和臂力。
眼神不够犀利者,百步开外连靶都看不清楚,谈何中靶?
马射则为御马射箭,既考验马术,还考验射箭时机,若是慢了半息则会直接落靶。此项需要中四箭以上,才可争夺一二甲。
武器考的则是马枪,考生御马,持丈长八尺、重十余斤的长·枪,
', ' ')('考官一鞭抽在马身上,烈马飞驰往前跑,路过场上四个草人时,考生需左右出枪,刺中草人顶上木板,而草人无损。
有的考生枪术不够,一枪刺出,把草人刺成了大窟窿,箭术再好也只能落入三甲之列。
随后还有测力、负重等项目。
最后由兵部尚书亲自观其材貌,若有身材矮小、长相猥琐者,亦落入下乘。
站在比武场上,司徒旸再无文试中的那般焦急不安,而是有些亢奋,与昔日玩投壶、蹴鞠、马球时一样,愈是要上场了,他愈兴奋。
求胜心在作祟。
乌弓大张,箭羽在弦,司徒旸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纨绔之态,剑眉鹰目,神态镇定。
弦崩箭离,再过一瞬,百步开外木靶微微后倒,一支长羽正中靶心。
首箭即中。
紧接着,司徒旸翻身上马,背影英挺。
马鞭声响,他眼疾手快,出手果断,亦顺利通过了骑射和马枪。
最后,司徒旸平射中三箭,马射例无虚发,马枪刺中三板,最重要的三项比试皆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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