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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秋收,二十四节气不可耽误,失了几日都会影响到收成,何况是差了整一个月,岂可糊涂至此?”
裴秉元又对其他里正说道:“你们也要一起吸取教训,春耕时候多盯紧一些,别叫有些农户不识时节,犯了糊涂,一年的辛劳可就都白费了。”
“是。”诸位里正应道。
看着收成喜人的白油麻田,裴秉元心情舒畅了许多,喃喃道:“今年白油麻的收成至少翻了两翻,压榨成油后,可以通过东阳府码头卖到京都城里,百姓们可以欢欢喜喜过个好年矣。”
……
裴秉元回到县衙,申大申二来禀报道:“老爷,都收拾妥当了,后日可按期启程回京。”
裴秉元眼中露出不舍之色,道:“我省得了。”
又问道:“都同衙官们说过了罢?我期满离任之事不要声张。”
申大道:“都说过了,只有县衙里的人知晓老爷离任。”
“好。”
离任已成必然,裴秉元打算静静离开。接手知县位置的是贺县丞,举子出身,来玉冲县衙一年了,也是个实干的。
申大又禀道:“小的打听到,贺县丞、林主簿和诸位衙差,明晚打算宴送老爷。”
裴秉元想了想,道:“他们这两年日子才好过一些,别叫他们破费了……你们去买些酒肉回来,今晚在县衙后院里聊作饯别罢。”
“是。”
……
朝廷已经下旨,令裴秉元回京复命。他这几年确确实实做出了功绩,一个被大水冲垮的县城,黄沙覆盖,百姓衣不遮身食不果腹,短短数年,能治理得井井有条,恢复秩序,百姓安居乐业,此事并不容易。
那些进士出身的,未必能有几个做到如此。
工部派人巡检督查各地治水工程,玉冲县的柳树堤坝大受赞誉。
户部派人到玉冲县登记户籍、量测良田、估算粮产,所造的黄册年年翻高,人丁日益兴旺,亦上奏赞誉裴知县治理有功。
加之,东阳府知府、府丞每年上奏禀报全府上下一年功绩时,玉冲县每每排在首位。
裴珏任吏部尚书,掌管文官的任免、升降、调动等事务,但裴秉元升官回京之事,他动不了任何手脚。因为裴秉元这份功劳,已经呈至天子案前,任是谁都抢不走、抹不掉。
裴秉元此番回京必然受赏升官,至于会委派甚么官职,到何处赴任,尚未可知。
……
两日之后,县衙院里,行当都已经收拾好了,裴秉元即将登车离去,他与昔日同仁们一一道别,心中情绪十分复杂。
这里是他为官的开始,虽然苦了一些,但是足够充实。这里让裴秉元明白了为官不是之乎者也,而是为民谋福。
三辆马车出了大街,驶上官道,渐渐远去,有些破旧的府衙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官道两侧是成片的麦田、白油麻田,裴秉元撩开车帘布,再看一眼这片土地。
等到马车即将驶出玉冲县辖内,在驿站大道上,各乡里正们带着父老乡亲们列队站在道路两侧。
看到知县老爷的马车慢慢靠近,即将离去,有的百姓忍不住哭出声,里正厉声喊道:“都不许哭,知县老爷这是高升,我们要欢欢喜喜的。”
每个百姓手里拿着一支芝麻花,等到马车经过的时候,百姓们笑着,纷纷抛出芝麻花,抛出祝福。
裴秉元不敢撩开车帘,坐在车厢内已是满眼婆娑,热泪盈眶。
几支芝麻花穿过车帘布,落到裴秉元身上,他举着一节一节开花的芝麻枝,终于明白——
原来里正、百姓们早知道他会离任,那一片才开花的芝麻田,是他们故意推迟播种的,为的是给知县老爷送上最后的祝福。
芝麻开花——节节高升。
这是玉冲县富余的开始,也应该是知县老爷步步高升的开始,即便有万分不舍。
马车行官道,比起水路略慢一些,两日之后,裴秉元抵达京都。
裴家人在长亭外相迎,女眷们心绪尤是敏感一些,见到裴秉元两鬓已生白发,忍不住簌簌落泪。
裴秉元笑笑道:“淮儿已是解元郎,我这个当父亲的,自然到了生白发的年岁,有甚么可哭的。”又道,“父亲母亲、夫人这几年辛苦了。”
裴老爷子道:“先让秉元回去歇息休整罢,明日他还要入朝考核,受圣上召见。”这是正事,也是大事。
“凡升迁,必考满”,不管是京官还是外官,任期一满,朝廷必考核其功绩,称之为“考满”。
京官、在外布政司四品以上,按察司、盐运司五品以上的官员,由圣上亲自考核。其余则由督察院连同吏部一同考核。
裴秉元为四品以下,受督察院考满。实地考察已经结束,裴秉元样样皆优,明日入朝主要是文考,考察任满官员的公文、例律、答策水平。
裴秉元出身勋贵,又有此功绩,受天子召见。
……
回到伯爵府,
', ' ')('房屋院落未曾有大变化,裴秉元觉得熟悉又陌生。
徐瞻上朝了,莲姐儿带着一对儿女匆匆赶回娘家,多年未见父亲,亦是双眼噙泪。
裴秉元看着眼前的少淮、少津和若莲、若英四个儿女,还有言归、星儿一对外孙,他的眼神在每一个孩子身上停留许久。
长女若莲愈发成熟练达,玲珑大方,生的一对儿女也教养得好,乖巧灵动。
少淮、少津两兄弟变化最大,已经与他齐高,一身书生慧气由内而外,眼神透亮,兄长稳重,弟弟率真,都是一等一的后生。
幺女若英相貌出挑,从前最是天真活泼,如今少女长成,多了几分细致慎密。
裴秉元将手搭在儿子肩上拍拍,低头掩面,口中只哽咽出几声:“好,都好,都很好……”
离开家到外地任职,夜深人静时,他曾一点点反思过往,才知自己的失责——满心扑在圣贤书,从来无暇照看身边儿女。
说罢,裴秉元眼睛红了,他的心里还惦记着另外两个,见不到她们,心里好似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一个随夫君去了山海关边城,一个只身入宫涉险,事事都要自己筹谋。
林氏看懂了官人的心思,上前劝道:“她们也都好,二姑爷性子粗但心思细,会照顾好兰丫头的,竹丫头前几日也刚传信出来报平安。”
沈姨娘顺着林氏的话道:“竹儿知晓老爷回京,特意给老爷留了信,奴婢一会就给老爷拿来。”又说了竹姐儿的近况。
上个月竹姐儿升了六品女史,待顺平公主出嫁后,将调至皇后宫中任职,因涉及□□事务,许多事她在信中不便细讲。
裴秉元听后心情好了一些。
一家人用膳叙话,和和美美,饭后,裴秉元将长子唤至房内,单独谈话。
“为父要感谢你,你在信中写的建议都很奏效,发挥了大作用,玉冲县的功绩理应有你的一份。”裴秉元赞道。
若非裴少淮建议种白油麻,那些覆沙地可能已经长满芦苇了。
“孩儿所提的,都是纸上得来,父亲躬行实践,才是成功的关键。”裴少淮谦虚应道,又说,“孩儿上回在玉冲县,看见父亲书案上摆着《水经注》《两河经略》等书,深受感触,知晓为官治民靠的是真才实干,回京后找来《齐民要术》等许多书籍,也是偶然知晓北直隶一带适宜耕种白油麻,实属歪打正着。”
知道和做到,是两层境界,裴秉元所做的,更难一些。
“秉性纯良,心思通透。”裴秉元欣慰道,“为父当年若是能有你这样的见解,也不至于十数年不中举,文章只从书里写,终究只是文章,只有加入了见识,才能称之为略。”
……
……
翌日,裴秉元入朝,与其他任满的官员一同参加文考,午后,又来到御书房前,等候圣上一一召见。
裴珏来了,众官员纷纷向尚书大人问好。
“你随我来。”裴珏对裴秉元道。
宫殿一角里,裴秉元草草作揖,言道:“不知尚书大人找下官何事?”
裴珏本就神色复杂,听此一言,面色更沉了几分,犹豫了几息之后,还是开口道:“只有留在皇城里,你所做的功绩,才能呈到天子案前,而不被人贪天之功……一会儿面圣,你要谨慎选择。”
意有所指。
似乎在提点大侄。
谁料裴秉元丝毫不领情,言道:“尚书大人外派为官二十余载,方才悟出来的真知灼见,还是传授给自家的子子孙孙罢,恕下官无法领会其中深意,也用不到这样的真知灼见。”
裴秉元想到尚书府做的那些事,心中又多了几分怒意,遂讽刺道:“尚书大人有心思指点下官,不若把时间留着,想想如何求得圣上谕旨特用罢。”
大庆有例律——诸职官年满六十者,神衰力减,应听令致仕。
唯有圣旨特用者,方能不拘此例。
裴珏二十岁中进士,一路摸爬滚打,此时已将近六十,离致仕只剩一两年的时间。除非圣上无人可用,多留他十年八载。
言罢,裴秉元甩袖愤愤离去,独留裴珏在原地生怒。
……
轮到裴秉元觐见圣上。
圣上先是夸治理玉冲县有功,又称赞他身为伯爵世子,身份尊贵,肯扑下身子修水利、劳农务、富庶民,十分难得。
“圣上过誉,臣惶恐。”裴秉元谢恩道。
“爱卿当得起,短短数年治理好穷荒农县,不是轻易能做到的。”圣上道。
圣上重视农业,也看重肯躬身务农的臣子,又道:“有功必赏,朕赐你从五品官衔。”
“臣谢主隆恩。”
文官官衔升迁不同于武官,即便有大功,一次也不会超过两个品级,裴秉元从七品直升从五品,已是大赏。
其次,与官职相比,官衔并不是那么重要。譬如六科给事中不过七品,因身有监察弹劾的权限,朝中众臣不得不多敬着他们几
', ' ')('分。
圣上继续道:“江苏府直隶太仓州薛知州因丁忧离职返乡,朕欲派你去接管太仓州,任太仓州知州。然则,朕转念一想,景川伯独你一个儿子,朕亦不忍叫你远赴他乡,与家人分离……恰好,来年春,工部虞衡清吏司员外郎荣退,你颇具治水才略,可胜任此职。”
最后问道:“爱卿觉得如何?”
知州属正五品,辖直隶州,太仓州又是富庶的江南地区,而工部员外郎是从五品官,明眼人都知道该如何去选。
圣上若真有意让裴秉元留京,直接赐员外郎即可,何必大费周章多问他一句?
裴秉元又想到妻兄林世运说松江府已经开海,紧接着登州、潮州、漳州、泉州,还有太仓州,估摸也会一一开放,如何规范商贾出海、治理海贼、抵御委人涌入,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
圣上意属让他去太仓州任职。
拿定主意后,裴秉元回禀道:“微臣家中有二子,可替臣尽孝,微臣愿意南下太仓州任职。”尽自己所能造福一方百姓,也是裴秉元的初衷。
“善,朕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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