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佛堂内,木鱼的敲击声渐渐慢了下来,谢瑾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目光有些恍惚。
谢瑾每日静坐念经敲木鱼,年年如此,日日如此,不知道岁月流逝几何,更不晓得外面的人皆骂她占着茅坑不拉屎。
也许她晓得,只是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谢瑾也不知道她今天为何总是心烦意乱,即使往日能使她平静的木鱼声都压不下心头的烦躁。
放下木鱼站起身走到窗前,秋风吹过,树枝上的枯叶而落,谢瑾伸手去接,枯叶划过她的指尖旋转落在地面。
在佛堂多长时间了?三年还是五年?她摇摇头,想要摇去脑中杂乱的思绪。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她曾经以为自己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没想到如今竟然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快的她两鬓间都快生出白发,快的她仍然觉得她昨天刚刚听到那些话。
原本还愤愤不平的心终于平静了,她再也不会因为那人的话感觉到愤怒了,可是在内心深处,总是有被锤子锤着一般,时时刻刻的闷疼着。
她年轻的时候曾攀慕富贵,所以才会借住别人下的套子成全了自己的婚姻,知道林家清贵世家,绝对不会允许有子孙成为别人的妾室。她这才飞上枝头,嫁给了宁远侯侯爷做填房。
那么年轻的侯爷,虽然有一子又如何?总是挡不住她那颗欢呼雀跃狂蹦乱跳的心,最终如愿以偿嫁了进来。
既然使了计策,定是不被宁远侯府的人所喜,但是她不怕,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宁远侯府谋划做事,总会被府里的人所认可的。经过了长达三年的勤勉,在宁远侯老夫人离开之前,她算是终于得到了宁远侯府所有人的认可。
即使因为府里繁忙的事务,她失去孩子的那种悲痛,也因为宁远侯老夫人认可的话给冲淡了不少。她所做的一切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她想。
可是夏季的晚上她在府中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却听到了她的枕边人她所奉献了一生的男人宁远侯的口中,听到了让她觉得晴天霹雳的话语。
那晚的天气那么燥热,即使微风吹过也夹杂着温热的气息,可是在听到宁远侯的话后,她却全身冰凉,如坠冰窟。
这三年的时间里,她每天晚上都会想起他的那些话,“她如今没有孩子,还会故意陷害世子,若是有了孩子,世子怕是早就死在了她的计谋中了。不看别的,但看她这三年的坚持,就知道她的心性坚忍程度,这样的人当初为了攀附富贵不择手段,以后就能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坐上世子之位残害别人。我不让她生下孩子,不止是为了世子,也是为了我侯府数百年的安宁……”
她承认她贪慕权贵,她承认她心机深沉,她却从来没有陷害过世子,也从未想过让自己的孩子取代如今的世子位置。她怀着孩子的时候,总是想着她给了孩子她所能够给的一切,良好的家世,富裕的生活,才华横溢的父亲,正经的正室所出的身份,即使不靠祖籍封荫,他也能有自己的未来。
从她进入宁远侯府开始,她就从来没有肖想过世子的位置。她觉得自己做得也很明显了,宁远侯不让她插手世子的事情,她就从来不插手,甚至在世子晚间读书时的宵夜,她为了避嫌也是让小厮给送过去,可是没想到在宁远侯的眼里,仍然是她想要加害世子。
还有他后面的那些话,更是让谢瑾不寒而栗。她忍不住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的孩子啊,才三个月,她总以为是自己过于操劳,却原来这背后竟然有宁远侯的手笔。
那是她的孩子,可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他,难道就从来不曾想过吗?
佛堂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彩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回身关上佛堂的门,看到谢瑾正对着窗外发呆,忙将托盘放在桌上,几步上前关了窗户。边关还边埋怨道,“夫人怎么又开窗户了?这天虽然不算冷,可是外面的风还是很凉的,您的风寒还没好,再吹风加重了怎么办!”
谢瑾不说话,收回目光,坐回原处拿起木鱼,屋内的木鱼声又慢慢想起来。
彩娟将托盘里的药端起来走到谢瑾旁边,劝道,“夫人先将药喝了吧,凉了药效就散了。等您好起来再念经也不迟,佛祖慈悲,不会怪罪您的。”
木鱼声又响了半刻钟,才止住了。
谢瑾起身接过药碗,轻轻摇晃了几下,看着碗里乌黑的药汁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漾,等到碗里的黑褐色渐渐停止晃动,这才一口气喝了下去。彩娟已经端了蜜饯过来,拈起一颗送到谢瑾面前。蜜饯的外面有一层糖衣,在烛光的照射下泛着亮光,谢瑾顿了顿,就在彩娟以为她会张口含住时,谢瑾却是向后靠了靠,对着彩娟摇了摇头,“今天的药不算太苦,这蜜饯你们拿下去吃吧。”
见谢瑾不吃,彩娟微怔,但夫人已经吃了药,不吃蜜饯也无甚要紧的,便屈了屈身子退了下去。
关上门后,彩娟望着药碗里残留的药汁以及药碗旁边一碟子未动的蜜饯,鬼使神差的用小手指沾了点药汁放到嘴里。一股浓郁的苦味随着舌尖传到嘴里,彩娟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她忍不住伸出舌头,想要让秋风将嘴里的苦味吹走,一抬头就看到宁远侯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她忙收回舌头,敛身行礼,“侯爷。”
宁远侯点点头,看看药碗,又看看旁边的蜜饯,挑着眉问,“夫人把药喝了?怎么这蜜饯没有动?”
彩娟回禀,“是,夫人喝了药说今天的药不苦,不用蜜饯。”
宁远侯顿了顿,没有说话。正在彩娟以为宁远侯没有吩咐,要躬身退下时,却见一只白皙的手掌伸了过来,将托盘里的蜜饯给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