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折枝开门前停顿了半晌,忽道:“虽然我期待你同我一样走岔,断了后路,但又希望你能平安回那个安稳的时代,人真是复杂,极好和极恶,都没法做到。”
他轻呼出一口气,推开门,墨色眼瞳内是满院子的雪色:“七月半,天狗食日,别迈错路了。”
本就不大的声音被呼啸的寒风吹得支离破碎,桑枝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颤栗。
横七竖八的笔画拼成的字,有了后半句。
可短短几个字如尖锐的刀扎进心口,生生地剖开心脏,剜出盛放的花朵,然后剁碎成泥。
她听到耳畔有两道声音在不停争吵,在走与留里翻涌,最后打起来。
桑枝不知道谁打输了,只感觉到一阵耳鸣冲击着鼓膜,而后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从天而降,一切声音皆被隔绝。
“桑桑……”熟悉的少年嗓音穿透玻璃罩,如钟声传入她的耳畔,一道裂纹蓦然出现,而后是密密麻麻的纹路,整片玻璃在眼前遽然炸开,碎片在阳光下透着五光十色的光晕,汇聚到少年的身上。
“地上很凉,即便你想下床也要穿鞋。”姜时镜倾身将少女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留有余温的被子盖住冰凉的脚。
暂放在外屋桌上的莲子羹端到她面前道:“小厨房熬了一上午,里面加了调理身体的药,长期喝能缓解冬季手脚冰凉的病症。”
“我替你尝过了,是甜的。”他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莲子羹,边吹着热气。
桑枝垂首望向姜时镜,眸内被纠结不忍占据,她揪住腿上的裙子,轻声唤他:“姜时镜。”
“嗯?”
“我以前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消失,你会不会恨我。”她指尖用力,掐到了大腿的肉,“现在你要不要改答案。”
少年的动作停住,视线望着徐徐飘起的热气沉默了半晌:“是因为柳折枝同你说了什么?”
桑枝摇了摇头,睫羽遮住的眸内渐渐被水雾覆盖,在长久的安静中,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空中坠落,融进了滚烫的莲子羹内。
“别哭。”姜时镜轻叹了一口气,手里的碗搁置在矮桌,“我不是会反复变卦的人。”
他抬起少女的脸,直视着她漫着水色的眼睛,认真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道路,我希望未来无论走向何方,都是你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这并没有错,我为何要恨你。”
桑枝的情绪一瞬间坍塌,她无法坚定地做出选择,这个世界短短半年颠沛流离的经历,比前半生加起来都要动荡。
她不喜欢这种浮萍一样的生活,却在得到能回家的希望后,产生了退缩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姜时镜。”她哭噎道,“我不知道究竟怎样的路才算没有迈错,他们都让我坚定地选择脚下的路,不要迈错,可……”
桑枝泪眼婆娑地看着少年:“没有人告诉我,我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否正确。”
姜时镜指尖拂过滚烫的泪珠,他先前一直隐隐有种不切实际的猜测,一次次的午夜梦回惊醒,燥乱的心在梦境的恐吓下反而逐渐平静,如今竟生了几分无力的怅然。
“不要被别人的言论左右心神,若是你拿不定主意,就按一开始决定好的计划,心无旁骛地去做,没有人能拦住你。”
他单膝跪在地上将哭得似孩童般的少女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如果你想走的另一条路,需要舍弃一切的话……”
“那就不要选,桑桑。”
桑枝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半年的所有委屈全部倒出来。
姜时镜沉默不语地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宣泄,眼睫微垂,床幔的阴影洒下,遮盖了明暗不清的瞳。
三日后。
神农谷谷主在徽启山入口遭袭击,身受重伤,陷入昏迷,本就散乱的人心更躁动,有弟子违反规定闯入刀宗臧宝阁,火烧书籍。
抓捕的刀宗弟子刚冲入书阁,便发现他吞毒自尽,展开四肢躺在火海里,身侧是鲜红的血痕拼凑的四个大字,武林将亡。
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路高飞,转眼间传进每个人的耳内,本就推迟的决赛再没了期限,几大门派最终决定今年的武林大会取消。
刀宗倾囊十万两黄金,补给所有来参赛的门派弟子,更是派出本派弟子亲自护送弟子们回各门派修养,所有的掌门则全部留下。
“真是岂有此理,徽启山不是小组赛出事当日就封起来,他没事往徽启山跑什么。”大庄主火冒三丈,指着所有人的鼻子骂了一圈,连风清门的老掌门都没放过。
“还有你。”他拍的桌子乒乓响,“小组赛一事都还没水落石出,你又忽然宣布风清门不与刀宗联姻,你整什么玩意呢,拿弟子们的性命给你联不着的姻当坟墓啊。”
老掌门这几日总被骂,气得血压的都升高了不少:“简直粗俗,俗不可耐。”
大庄主:“?”
“你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噢,刀宗没出事前,你们风清门攀着要把那娇滴滴的公治念嫁过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现在出事了,你又嫌弃人家,临时反悔。”
“好人和坏人都给你做了呗,路子这么野,怎么不上京州当皇帝去。”
大庄主像个炮仗一顿输出,怼得众人哑口无言,瞿苒苒在桌子底下默默鼓掌。
老掌门捂着胸口,一顿深呼吸,嘴唇抖得几乎要撅过去,连带白胡子一颤一颤:“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大庄主属于北方入赘到南方的幕落山庄,脾气本就一点就着,长久地在昆仑耗着,见不着心爱的妻子,又无法离开,得知弟子们先行一步后,更是气得整夜没睡着。
早早地就来主殿骂人。
“姜悔,今日老爷子不在,你来说说徽启山那些尸体怪物能不能有个着落,老子明日能不能下山回家!”
众人默不作声地望向坐在主位的姜悔,只见他面色冷然地掀开桌上的白布,露出里面大大小小的透明瓶子。
每个瓶子里皆装有一块从现场捡回来的碎肉,即使已经剩下一小块肉,却仍能肉眼可见地看到它们在瓶子里蠕动。
最大的瓶内是一只断手,用不熟练的五根手指在瓶壁上攀爬,血污顺着杯壁流淌,触目惊心。
“这里面是尸体怪物的残肢,距离事发五天,且密封情况下仍能保持活力。”姜悔拿起其中一个透明罐子,放在手掌里,嗓音低沉,“各位兴许不知,早前刀宗曾受过一次袭击。”
“与这些尸体怪物相仿,却又不相仿,他们在还未食人/肉时,表现得同一般人无差,一旦尝到人/肉,便与之无异。”
姜悔转动着透明瓶子,视线透过瓶子望向坦然坐着的柳折枝:“我夫人的医术,相信各位都有所耳闻,她在那些人身上取出了一只只鲜活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