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晏枝疑问,“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嫂子当初极喜欢他。”
“哦,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晏枝搔了搔脸,“他常年出去打仗,偶尔回北都,我遥遥见过他一回,越发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冰雕,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冻死个人,我不喜欢这样的。”
“洛小将军为何也没成亲?”
“不知道,”晏枝拨弄着鬓边垂落下来的碎发,“我哪里晓得他的想法。”
穆亭渊仔细观察着晏枝的神态和反应,见她的确对洛无戈无意,便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然而就在这时,晏枝长叹口气,颇为烦恼地说:“既然谈起了感情的话题,那……嫂子有个事情想同你商量。”
穆亭渊心平气和地问:“什么事情?”
“就是……那个……其实八年前,杨少秋杨小将军就一直倾慕我,你游学去的那个七夕,他同我表白心意,我说我想守着穆府等你回来,婉拒了他的情意,可他说会等我。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他会放弃,可是……他等到了现在,我……”
穆亭渊听不下去,打断晏枝:“嫂子呢?嫂子被他打动,也倾慕于他了?”
“这倒是没有……”晏枝撑着下巴,颇为惆怅地说,“如果我倾慕于他的话,就不用这么纠结苦恼了。”
穆亭渊低吁口气,却又听那女子说:“可是我不讨厌他,有时候和他出去玩还挺开心。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最重要的是,成亲后组建一个新的家庭重要的是两人生活的契合度,那不单单是爱情,而是柴米油盐。杨小将军……是一个能相守终身的好男人。”
穆亭渊:“……”
他低垂着眸子,生怕自己情绪外泄,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了皮肉里。他冷静了片刻,再抬头时,依然是温柔的笑脸,他柔声跟晏枝说:“可若是磨合不来呢?嫂子曾经跟我说过,若是不爱便不要辜负女子,现在嫂子是打算辜负他人的情义了?若是一直生不出爱意,那便是害了杨小将军一生,嫂子糊涂。”
“……被你说得我好残忍,我本来也是说说的,我名声这样差,杨家不会同意我过门的,而且,这么多年来,我早就把杨小将军当成了朋友,和朋友成亲生子共度余生……我做不到。可我有时候又想……”她低声喃喃,“一个人太孤单了。”
穆亭渊心里一跳,有些话欲脱口而出,但他压抑着,忍耐着,只对晏枝道:“嫂子不是一个人,我回来了,我陪着嫂子,我不会让嫂子孤单。”
“真好,”晏枝一扫郁闷心情,笑着说,“亭渊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总有一天,你会娶回一位女子,和她相伴余生,”她振作起来,“我也会找到能托付终生的人,实在不行,养几个听话的男宠也挺不错。”
穆亭渊:“……”
穆亭渊温和地说:“嫂子喝多了,我送嫂子回房休息。”
“好。”晏枝笑着颔首,模样甚是乖巧听话。
晏枝头脑越发昏沉,酒的作用和药效一直发作,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轮廓,耳边的声音变得缥缈,她渐渐陷入沉睡。
穆亭渊叹息一声:“知道嫂子生病不该让嫂子饮酒,是我的过失。”
“果酒而已……”晏枝喃喃。
穆亭渊无奈地笑了笑,她替晏枝揶好被角,恍然间回到儿时,自己闹情绪红了眼角,女子也是这般温柔地坐在床榻旁,柔声哄他睡觉。
她跟自己聊锦绣日月,聊梦里河山,让自己长成了最期许的模样。
而如今,光阴轮转,女子依然是当年温柔的模样,他得承天赐,如柳条抽芽变得高挑结实,不再一味躲在她搭建起的屋檐,成了能照顾她,呵护她的庇佑。
但他要的不仅仅如此。
穆亭渊略微俯下身,在晏枝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他想成为她的刀和她的盾。
以其他的身份。
穆亭渊回北都之事不胫而走,他在外游学时已颇有才名,继承岑修文学识之后,更是名声大噪,上门拜访的文人官吏数不胜数,穆亭渊以“备考科举”为由,一概拒之门外,私下里去拜访了岑修文曾经的旧友,大部分老者已不在人世,一片唏嘘先按下不谈。
春花辗转凋零,一日日过去,晏枝白日去经营商铺中的事情,晚上便回来陪穆亭渊读书,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小少年端坐在烛台旁,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籍,写下一条又一条笔记。
如今的穆亭渊,真正长成了晏枝最喜欢的模样,样貌俊逸,气度飒然,谈吐时温和儒雅,又博学广识。不同于其他酸儒弱书生,游学多年再加晨昏习练武艺,穆亭渊身段结实挺拔,如松如竹。
矫矫君子,渊渟岳峙。
转眼便是科举。
几代国泰民安,大梁日渐重文兴农,科举便是遴选文臣最重要的考核大事,由礼部负责,分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层级递进。
今年春闱,千万学子竞鳌头,除开穆亭渊这样的,还有许多文士大儒的门生弟子,魁首之争极为激烈。
春闱当天,晏枝送穆亭渊出门。
白梅饱满地绽放在枝头,晏枝给穆亭渊喂下饺子,一路送他走出府门。
晏枝叮嘱道:“我前些日子去贡院里转了一圈,那地方又小又窄,起居都在那逼仄的小间里,你要多注意不要磕了碰了,穿暖和点,四下漏风,那板子什么都遮不住。”
“好。”听见晏枝的絮叨,穆亭渊笑着点头,“我都记在心里了。”
“是嫂子啰嗦了。”晏枝习惯性地抚了下穆亭渊的头,等目光触及男人一双灼热的眸时愣了一下,她把手收了回来,说,“去吧,嫂子永远支持你。”
穆亭渊压下眸中一瞬浮现的遗憾,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晏枝说:“这话太过狂妄,我只说给嫂子一个人听,待放皇榜,我拿个状元的圣旨回来给嫂子玩。”
晏枝闻言,顿时笑逐颜开。
全府的人都外出相送,晏枝目送穆亭渊乘上马车,车轮滚滚向着考场而去。
这一幕让晏枝回忆起了当初送走穆亭渊的时候。
此间的少年,踏遍了绿水青山,再归来时,如枝头新梅,傲骨寒芳。
她之前陪着怀有身孕的韩妤去寺庙祈福,给穆亭渊许下了一个愿望——
愿你不再凄风冷雨,遍尝人间艰辛;愿你在晨雾散尽时,能成万丈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