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的门半敞着,似是在等他。
季唯下意识伸手在门上轻敲了下,里头就传来一声清朗答允:“进来。”
山长已年近五旬,可腰板挺直,身形瘦削,光只看背影,长发飘飘,飘然洒脱,浑不似老者。
季唯微微鞠躬以表敬意,山长仍旧是手执毫笔,低头正在一张有桌子大的长纸上写字。直到最后一笔都饱@满收回,才将笔搁在桌上,取了块布擦手,冲他比划手势:“坐吧。”
“不知山长找我来,可是关于柳意绵?”
山长点头,随手沏了杯茶,放在季唯面前,示意他品尝,悠悠道:“这段日子发生了不少事,我虽不执教,可也有所耳闻。意绵这孩子,虽非普通人,可勤勉好学,与人交好,书院绝不会因他身份而有所懈怠。我身为山长,没教好其他的孩子,让他们轻慢失礼,总该为此道歉。”
季唯吃了一惊,没想到山长这地位的人,还会跟他道歉。只不过此时伤的是柳意绵,而非他。山长喊他来谈话,总让季唯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季唯不解的模样,山长解释道:“你将人送来,自是信任县学,如今辜负了你的信任,我是为此向你道歉。”
“山长大可不必,其实只要绵绵能好好的,我这边并没有什么。我只怕他在这没有收到公正的待遇,跟不上众人的进度。”毕竟讲学的先生,并不会为了哪一个人停下。不断有人进来或离去,水平不同,就只能靠自己弥补。
柳意绵根基太浅,这才是最让季唯担心的。
“他与我说,想要参加明年春天的县试,若是能考中秀才,就可赶上秋闱。”季唯面露忧色,晨起时,他怕柳意绵信心受损,为安抚他如是道。可从心底里,还是有些担心他抱了太大希望,届时会受到打击。
“一次就考上的秀才的人并不多,不少人都考了数次才中。多去历练感受亲临考场的感觉,也是不错的,倒是不需要如此的在意。”
山长听出了季唯的顾虑,“我之所以只叫了季公子来,就是想谈一下关于意绵这孩子。“
季唯坐的更直,上半身微微向山长倾去,“请讲。”
“书院的讲学先生是好,说的内容精妙,可对他来说,还有些过于高深。此时的他,根基未牢,还需多学多背,多思多考。若是为了赶上进度而太过勉强,就如同空中楼阁,虚而不实。”
季唯不是搞教育的,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问过柳意绵的功课,听他说没什么大问题后,也就放下了。
如今听山长这么一说,才明白问题不小,一时间有些紧张,问如何是好。
“因我管教不严之故,才屡次发生冲突。我决定将他接到身边,亲自指点三月,以弥补我的过失。”他此言一出,季唯面露欣喜。
山长虽没考中进士,却是个资深举人。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精通。他志不在做官,因此就收了科考的心,回了大溪镇做了县学的山长。
他执掌县学十年,教出的秀才就有数百之多,更不用提还有九名举人,其中更是有一名考中进士,在京为官。
即便他每日只抽出一个时辰教导柳意绵,对柳意绵来说,也绝对是天大的好事了。
季唯起身替柳意绵致谢,刚要鞠一大躬,就被山长抬手给拦住了。
“不必行此大礼,我一人独居于此,有个人陪着也不烦闷。”山长轻笑了下,捋着下颌短须,优哉游哉道。
与山长一席谈话结束后,季唯很快从后山下来。不过他两手空空,还是离开了县学打算去福星楼买早点。
一日三餐这个概念,在这个时代并不普及。大多数人都是一日两餐,早午餐混在一块进食,只有极少数的富贵人家,饮□□细,分的也细,才会有早点。
不过这个点,林泰、文宣也没吃过东西,念书又费脑子,反正季唯还在,就给他们买点东西垫垫肚子,念起书来,也更有精神些。
快出县学门口那条窄巷时,迎接走来个老熟人。就看了他一眼,低头靠着墙就打算与他来个擦肩而过。
季唯认出了人,又哪能让他就这样离开,当即倒退了两步,堵在了陈沛之必经之处,拦住了他。
“你干什么?”陈沛之这些日子十分狼狈,先是有人揭发他参与偷盗一事,接着是被山长得知他违反院规跑去逛花楼。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依照院规,都不得轻饶。
因此他这些日子,在书院里很不好过。只除了几个交好的,其他人都躲在暗处闲言碎语,以陆玉书为首的学子,面儿不与他往来,还处处挤兑他。
陈沛之哪受过如此窝囊气,可偏偏被山长警告了,要不想像柳成荫那样被赶出县学,就只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才看到季唯,怕他为了柳意绵之事秋后算账,躲着他走。
不然按他的脾气,哪能如此。
“只是想问问陈公子,近日过的可好啊?”季唯绕着他转了圈,嗤笑一声道,“遭人挤兑的日子,不好过吧?”
他说完,陈沛之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上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
狂怒涌上了他的脸,使得陈沛之本就不白的脸颊,因怒而涨得通红,“是你!是你向山长告的状!一定是你!”
他在县学嚣张依旧,虽树敌不少,可他人也还忌惮着他。否则陈沛之作威已久,又何至于到现在才被人算计?
他并不是没猜想过柳意绵,但只觉得他没这胆子,压根就没往季唯身上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