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兴家只见赵全悠哉地找了个地方一坐,神态从容,老神在在,一看就是有底气的样子。不过也是,人家是有人的,哪那么容易出事,不像自己,升斗小民一个,什么关系都没有。
虽说他那举报信的奏效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但谁知道是哪一天,万一还没等到,孙远超先给他定罪了,到时候就算孙主任倒了,也不见得有人去给他翻案。
自己这赶得时间实在是太寸了,完全是自投罗网,人正处理“大鱼”呢,顺手把自己这个“小虾”也给捞了。想到这里,何兴家就忍不住迁怒旁边这条“大鱼”。
“赵哥,你好歹也是县里领导的亲戚,怎么也混到这种地步了。我今天要不是去找你,也不能被弄到这儿来。”
赵全看他一眼,呵笑了一声,说道:“何兄弟,咱们大哥别笑二哥。你一会儿跑到孙主任家去抓老鼠,一会儿骗孙远超你叫何爱党,要说你们之间没有过节都没人信,所以你也别说是被我连累的,你要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孙远超还不一定愿意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呢。”
赵全没说的是,他一直觉得这个何兴家很不简单,他甚至怀疑他姑父收到的那封举报信就是他寄的,那封举报信里说孙主任家有大量金银珠宝,连放在哪儿都写到了,还有孙远超乱搞男女关系什么的。
他知道这种怀疑很没有根据,以何兴家的背景不应该会知道那些事,就去孙主任家抓个老鼠就能知道孙家的秘密?孙家人又不是傻子,可他看了那封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兴家。
何兴家听赵全这么说,也沉默了下来,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了。就是他今天没回家,不知道家里人会怎么担心。
他们就这样一直被关到了第二天,期间除了有人送个饭,没任何人来过和他们说些什么,何兴家有些不明白这是闹得哪一出。
快到中午时,终于有人来了,来的人是杜师傅。昨天他们就问清楚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会找到畜牧站去也不奇怪。
杜师傅见到他就皱眉问道:“小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你是投机倒把,你真的投机倒把了?”
“杜师傅,我没有,昨天下班后我就是从那条街上路过,就被他们抓到这儿来了,我一整天都在单位和你在一起,你说我哪来的时间去投机倒把!”
杜师傅想了想,何兴家确实没什么条件去投机倒把。
“那他们为什么抓了你,就因为你路过?”这也太牵强了吧。
旁边还有人在盯着,何兴家也不好说自己和孙远超本来就有过节,他就是公报私仇。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杜师傅,你能帮我往家里送个信吗,就说我跟着你下乡办事了,这两天回不去了。”何兴家只得拜托杜师傅了,平常人听说他和投机倒把沾上边,只怕都要躲得远远的,杜师傅还能来看他,肯定也是费了番功夫的,算是雪中送炭了。
杜师傅想了想,答应了他,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帮他送个信了。
自打杜师傅走后,又没人理他们了,直到第三天下午,何兴家开始觉得焦虑不安。按说拖得时间越久,对他越有利,可他就是觉得有事情不在预期,脱离了掌控的感觉。
赵全看他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实在忍不住了。
“我说你能不能别走了,你走得我头都是晕的。没人管咱们不是刚好,难道你还想立马被判个投机倒把。”
“你懂什么,咱们俩的情况不一样。”何兴家瞪了赵全一眼,赵全一直在这儿待着很正常,他毕竟上面有人,两方没准儿正在拉锯呢,不会轻易给他定罪。
可自己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按说孙远超应该立即给他定罪关起来,才是正常的,不应该拖这么久。
就这样又过了一夜,早上时突然说又有人来看他了,直接把他带到了另一个房间。何兴家一进那个房间,先看到了程茵,她正一脸着急地望着屋门口。
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何兴家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不对劲儿。孙远超这个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他之所以迟迟没对自己动手,就是在等程茵。也是,他都能找到畜牧站去,找到自己的生产队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还听到孙远超在不远处说道:“怎么样,人你见到了吧,投机倒把可不是什么轻的罪名。”
思绪电转间,何兴家看自己旁边的人没防备,直接上手给了他一拳,又把门口的桌子踹翻了,制造了小范围的混乱。而他趁着这个机会,迅速走到程茵身边,小声说道:“不管孙远超和你说什么,你都别答应,也别拒绝,就说要考虑一下,尽量拖延时间,我自有安排。”
不等程茵说什么,孙远超就让人过来拉住了何兴家,他似乎对何兴家这种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吩咐把人带回去。
回去之后,何兴家琢磨了一下,程茵应该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别看她外表柔弱,人还是很能经事的,短时间内应付孙远超大抵没什么问题。
两天之后,就在何兴家担心孙远超会不会不耐烦对程茵做什么的时候,他想等的结果终于来了,市里的调查组到了,专门针对举报信的内容来调查孙主任的。
他和赵全都被分别带走了,调查组的人询问他是因什么罪名被抓来的。
何兴家大喊冤枉,分辨道:“孙远超非说我是投机倒把,你们去畜牧站问问,我下班刚刚十几分钟,就是从那儿路过,就被抓起来了,再说我空着两只手,我能倒什么,要给我定罪也得人赃并获吧。”
“那他怎么不抓别人就抓你?”
“他就是借题发挥,公报私仇,夏天的时候有一次我碰到他在大街上调戏我们村的女知青,那我要是不出头我还是个男人吗,他就是因为这对我怀恨在心的。”
“你告诉他你叫何爱党,旗山公社前庄村的?”
“那我骗他的,不是怕他打击报复吗,我一个普通农民,这不犯法吧。”
“据孙夫人所说,有一个叫何爱党的曾经去她家里抓过老鼠,那人是你吧,你既然得罪了孙远超,应该躲他还来不及吧,为什么要主动跑他家里去抓老鼠?”何兴家所说的其他方面都没什么问题,这是唯一让调查组感到迷惑的地方。
“我……我不是想学兽医吗,就想从研究老鼠做起,抓老鼠也算是做好人好事了,帮群众解决烦恼不是。我去那儿的时候不知道那是孙主任家呀,我不光帮他们家抓了,我还帮他们家对门的胖大婶家也抓了老鼠,不信你去问。”
问他话的是个姓关的年轻小伙子,此时正充满怀疑地看着他,怎么可能那么巧,抓老鼠刚好抓到孙建新家。
然而不管调查员怎么问,何兴家都是这套说辞。他知道这么说站不住脚,可他总不可能告诉他们他抓老鼠是为了套取信息吧。
最后那个调查员分别去找杜师傅、程茵、胖大婶询问了一圈,说辞都和何兴家所说的相符合,尤其是那个胖大婶,还一个劲儿地夸何兴家抓老鼠抓得又快又好,一副要推荐何兴家去他家里抓老鼠的样子。他是没找到什么破绽,可他就是觉得有问题。
他向调查组组长诉说了自己的怀疑,组长看着他说道:“小关呀,你就是太爱较真儿,我们是来调查孙建新的,这个何兴家只要确定他没有投机倒把就行了,至于他为什么跑孙建新家里抓老鼠,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用太在意,兴许人家就是有抓老鼠的爱好呢。”
调查员小关听组长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把何兴家放了。
何兴家被关起来前前后后也一个星期了,总算是平安出来了。他先去了畜牧站跟高站长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换作之前高站长知道他得罪了孙远超,没准还会有些顾虑,可这会儿眼瞅着孙主任要倒台了,也就无所谓了。高站长还安慰了他两句,让他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上班。
何兴家又去感谢了杜师傅,之后就回去了,到了村里时,他发现了不对劲儿,路上大凡碰到村里人,大伙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活像大白天见鬼了似的。何兴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过是被关了几天,不修边幅了些,不至于把人吓成这样吧。
还没到家里,他就隐隐听到了吵闹声,担心出了什么事,他连忙快步往家里走去,远远地就瞅见好些个看热闹的村里人把他们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何兴家费力地往里挤去,旁边一身材壮实的大婶不满他“插队”看热闹,连头都没回,直接说道:“挤什么挤,后面站着去!”
何兴家见是村里的花婶子,无语地看着她,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能低估人民群众八卦的热情。
“花婶子,我回家,麻烦借个道。”
周围几人包括花婶子听到声音转头一看,也用一副见鬼的神情看着他。何兴家没管他们,用力挤出一条道,这回没人拦他了。
他刚挤到前面,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喊声:“何兴家那个杀千刀的去投机倒把,被枪毙了也是他活该,你们老何家死了儿子成了坏分子,凭什么还不放儿媳妇!”
被“枪毙”的何兴家:“……”
第20章.家事
何兴家这会儿反倒不急着上前了,他就站在人堆里,观察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孙远超为了引出程茵,他被抓起来的消息自然是在村里传开了,这些天何家都愁云惨淡的。
村里人不明就里,光听说他投机倒把被抓了,后来是越传越离谱。就跟上回他给牛拔刺一样,也是把他传得跟个神医似的,只是那是往好的传,这回是往坏的传。没几天的功夫,外村人都知道大岗村何金旺家四小子投机倒把被抓了,要被枪毙了,又过了两天,他已经被“枪毙”了。
而刚才大喊大叫的那个女人,何兴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中回想起来那是秦盼弟的母亲。何兴家仔细看了看,不光是她,张大妮和秦盼弟的父母都来了。
原来最初是秦盼弟的爹娘听说了何兴家被“枪毙”的事,他俩一想,这老何家出了个这样的人,不得成坏分子了吗,他们可不能和坏分子做亲家,刚好他们村有个寡夫,就想着把秦盼弟接回来再嫁一次。他们又怕光自己家闹不够份量,就去说动了张大妮的爹娘,一起来老何家要求放儿媳妇回家。
比起秦盼弟她娘,张大妮的爹自觉这会儿来接闺女有落井下石之感,说话明显弱势多了。
“亲家,你们看家里出了这种事,你们要是愿意我们可以把大虎也一块接走,也得为孩子的以后考虑考虑不是?”
张大妮站在一旁本来根本不愿意离开,听她爹这么说,想到大虎就有些犹豫了。
秦盼弟的娘则没顾忌那么多,一心想着再收一次彩礼,张口便道:“你们家都要被打成坏分子了,还要拖着儿媳妇不放,这得是什么黑心的人家呀。盼弟,盼弟,赶快出来,爹娘接你来了。”
秦盼弟待在屋里,拿不定主意,不是说她对何家有多深的感情,实在是她太了解自己爹娘了,别看他们这会儿表现的多为闺女着想似的,指定是想让自己回去再嫁一次,二嫁能嫁什么好人家,可是不走的话她又担心留在何家被牵连。
秦盼弟她娘看秦盼弟一直不出来,索性直接进屋里把她拽了出来,拉着她就要走。李二英见状拦了一下,说道:“亲家,小四的事还不一定……”
秦盼弟她娘一把推开李二英,大声道:“什么不一定,你们家四小子被枪毙,几个村子全都传遍了,你们这些坏分子的家里人,就等着被□□吧!”
听她这么说,何金旺始终沉着脸,缄默不语,何兴国、何兴民全都面色隐忍,实在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何兴家看到这里,彻底无语了,再不出去只怕秦盼弟她娘连自己“死”后二十年的事都计划好了。
他们不是说自己死了吗,正好。何兴家对身后八卦欲正浓的花婶子低声说了几句话,花婶子面色诡异又带着一丝兴奋地点了点头。
何兴家回想了下以前看过的僵尸片,双手举平,一蹦一蹦地来到秦盼弟她娘身后,对着她脑后吹了口气。秦盼弟的娘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就听人群里的花婶子尖声叫道:“诈尸啦!”
她下意识一回头,正看到何兴家举着双手,伸着舌头,直直地看着她。
“啊!”
秦盼弟她娘两眼一翻,“梆”的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秦盼弟她爹和张大妮的爹娘许是本就心虚,这会儿看到“诈尸”的何兴家,都吓得惊声尖叫,连连躲避。
人群里的花婶子和刚才就看到何兴家的几人再也忍不住了,纷纷笑出了声。
何兴家看何家人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怕把他们也吓到了,便不再装了。李二英终于反应了过来,上前捶打了他几下,斥道:“你这小子,想吓死我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我之前就是被冤枉的,什么投机倒把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市里面的调查组来了,查明真相后就把我放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二英说着直抹眼泪。
秦盼弟的爹和张大妮的爹娘这会儿也知道何兴家是故意吓他们的了,偏偏又没底气说什么,何兴家没事了,显得他们之前闹得那一出跟笑话似的。
何兴家却没放过他们,看着他们说道:“你们谁想接闺女的赶紧接走,还真当自己闺女是天仙下凡呢,我们老何家就非她们不可,赶紧接走,我就不信我两个哥哥还能找不到媳妇儿。”
张大妮和秦盼弟的脸色跟调色盘似的,因着自己理亏到底没开口。
张大妮的爹娘本就是怕闺女被连累,此时深恨自己没搞清楚状况就跟着秦家两口子跑来了,一脸尴尬的对何金旺和李二英说道:“亲家侄子没事就好,你们看这事闹得,都怪我们两口子不好,你们别怪大妮,她也不愿意走。”说完就连忙离开了。
何兴家又转向“祸头子”秦盼弟的爹和地上还“晕”着的那个,看到秦盼弟的娘躺在地上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知道她已经醒了,笑着说道:
“地上这么凉,亲家婶子还晕着呢,不如我给她治治,我学过不少给牲畜治昏厥的办法,虽然没看过人,但也大差不差不是。”
说着直接上手对着她的人中用力按了一下。
秦盼弟她娘“嗷”一嗓子叫了一声,装不下去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恼怒道:“你个小兔崽子,你想戳死老娘吗?”
李二英见她这会儿还这么嚣张,气愤道:“你骂谁呢?你们家闺女嫁到我们家这么些年,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我看你们赶紧把她接走吧,我趁早给我们家老二再找个媳妇。”
秦盼弟的娘脸色一变,自己要走和生不出儿子被婆家赶走,这可是两码事。
秦盼弟闻言也白了脸,对她娘道:“娘,我求求你就少说两句吧,你们别闹了,先回去吧。”何家都没事了,她可不想离开何家。
她娘瞪了她一眼,和秦盼弟的爹在人群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跑了。
看热闹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了,就各自散了。何家人进屋后,何兴家又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关于这次被抓的原因,何兴家一律都说是自己倒霉,刚好从那路过了,因为程茵和孙远超结仇的事,他是一个字也没说。李二英不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还对他夸赞了程茵一番。
“人家程知青为了你的事,往县城跑了好几次,担心得不行,你以后可得对人家好点。”说着语气一转:“不像有些人,不说共患难,家里还没出事呢,就着急忙慌地要走了,没准娘家连下家都找好了。”
李二英还专门看了秦盼弟一眼,比起张家,她更厌烦秦家。当初真是瞎了眼,找了秦家当亲家。
何兴国两口子跟何兴民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秦盼弟还一脸委屈的样子。
不过李二英也没再多说什么了,毕竟还有孩子,也不可能真不过了。
这事过后何兴民悄悄告诉何兴家,因为他的事何金旺他俩还跑到县里去找了何兴业,想让何兴业通过岳家打听打听消息,结果被秋莹莹好一顿羞辱。何兴家闻言是真感动了,何金旺那么爱面子的人,那天把何兴业大骂一顿,为了他能去跟何兴业低头,也是不容易。还有秋莹莹,你说你不帮就不帮吧,谁也没逼你,没必要折辱老人吧。
他这回出事,真是什么牛鬼神蛇都出来了,果然是患难见人心,老大和老二夫妻之间未必就没有疙瘩。
何兴家还去找了程茵,程茵见到他之后,也是忍不住掉眼泪,这段时间她特别自责,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何兴家安慰了她几句,这事也算不上谁连累谁,当初是他自己要出头的。何兴家告诉她以后想去县里可以直接去,不用再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