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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抓过地图找了会儿自由区墓地的位置。
墓地建在冰区的上边,得去地上,算了算时间,应该能赶在晚饭前回来。他刚把自己裹严实,门上就传来阵突兀的叩门声。
秦宜凑到门前,踮着脚将眼睛对上猫眼——狭窄的猫眼被两颗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大脑袋填满。
是琼莎牵着她的大宝贝过来了。
一人一鱼紧紧依偎在一起,浓情蜜意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因为之前华德那事的心理阴影,秦宜不太想和琼莎有过多交集。但琼莎似乎认定了秦宜是成全她和小宝贝的恩人,所以隔三差五地就要来报恩。
好在秦宜已经摸出了处理方法,放置play。
果不其然,琼莎敲了一会儿门,见里面始终没反应,留下东西便离开了。
秦宜等她走远才推——没推动,再使使劲——还是没推动。
门似乎被什么重物顶住了,他这段时间力气体力都见长,任是拿肩顶也没能顶开。
秦宜:“……?”几个意思,是搬了块石头送来吗?
一只苍白的手揽过他的肩,另一只手撑住门。
随着令人耳麻的重物在地上拖蹭的声音,门被开了个缝。
秦宜挤着缝出去,看清了琼莎这次送的东西,“……好家伙!”他忍不住感叹:“这是把她的家给我送过来了啊?!”
只见家门口的地上停了辆板车。板车上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刀,厨具,衣服,一沓一沓的兽皮,罐子储存的腌菜,肉干,风干鱼……
秦宜目瞪口呆地清点着板车上的东西,忍不住怀疑琼莎家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但刚刚看琼莎那张美滋滋甜蜜蜜的脸,又着实没看出什么不幸来。
当秦宜权衡着先把东西送回去还是先去墓地,一张薄薄的石片从门板上掉下来,发出一声脆响。
他奇怪地把石片捡起来,“什么……婚,婚礼?!”
穿着单衣的安加也从门缝里挤出来:“什么婚礼?”
秦宜把石片分享给他。
这石片和秦宜双手并起来差不多大小,上面用漂亮规整的字写着:【贰玖捌柒年,柒月柒号,我们要结婚了!
热烈诚挚邀请各位亲朋好友来见证琼莎和小宝贝、罗夫和红红、萨姆尔和萨姆尔、查休和燕燕…………唐恩和恩恩十四对新人的婚礼。
婚礼将在明日福泽结束后,下午五点整举行。
婚礼地点设鱼冰区铁轨海岸。
见证完婚礼全程的亲朋好友,届时还可以领取到丰厚的礼品。
感谢海神的馈赠,愿海神祝福你我他。】
秦宜逐字逐句读完,心里即刻升起一股怪异的情绪。
别的人他不熟,但是至少他认识琼莎和小宝贝——小宝贝可是条人鱼啊!
还有其他新人的婚礼,前面的人名还算正常,后面的——燕燕,恩恩,甚至还有个萨姆尔和萨姆尔自己结婚的?!
这名字随便到像是人给自己的宠物起的名字。
还有婚礼地点,冰区铁轨海岸。
一提到铁轨和海岸,秦宜就冷不丁想起之前在铁轨的海岸边那场恐怖的海党祭礼。
所以,他猜测这是一场人和人鱼的跨种族婚礼,准确来说——“婚礼是不是,就是那个……”秦宜表情拧巴地抬头看安加:“就是……那个大,大祭啊?”
“是的,婚礼就是大祭,”安加回视,眸光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海党的习俗,已经持续七十六年了。”
脑子又开始重现那条人鱼混合的扭曲怪物,秦宜手下一紧,差点把薄石片捏碎。他把石片塞进兜里,再次看向板车上丰厚的物资,目光忍不住带了点在看琼莎遗产的一言难尽。
秦宜从板车上拿起一件裘披扔给安加:“穿好。”
等安加拢好衣服,他又抽出一条白毛围脖:“低头。”
安加乖顺地低头,秦宜把围脖围到安加的脖颈上,将围脖散乱的白毛拢好,把板车推进房间锁好,最后才拉起安加的手:“走吧,去墓地。”
……
云如之给安加找的这具尸体的主人名字叫向凡,24岁,冰党,独居。
死因是跟随物资组外出时被生锈的铁片插进了大腿,回到冰区时支付不起抗生素的费用,也无法截肢,因为会失去工作能力,硬抗后感染而死。
问完身份,秦宜算了算时间,绕路去了趟教室,给嗷嗷嚎叫的小崽子们布置了作业,才心满意足地走进了冰区。
自由区的构造是一个巨大的圆盘形地下巢穴。
三个信仰区加一个无信仰区,四个区域把自由区切成大小不一的四份,空党最大,冰党其次,海党最小。自由区本来是给无信仰的人居住的,但后面压根没人入驻,又不愿荒芜,所以渐渐被开辟成了三不管的中转区和垃圾场。
海区进冰区的路有三条,每条都设了关卡。
秦宜到离墓地最近的关卡时没看到人,
', ' ')('等他走到空无一人的石柜,两个大毛球才一身烟味地从角落的阴影里现身。
“身份牌。”两人人高马大地堵在柜台前,毛绒绒的袖子里粗粝的指尖夹着根点燃的卷烟。
烟很粗糙,烟叶卷烟丝,点燃后会冒出大量的白烟,味道很冲。
“在…咳咳咳,在这里!”秦宜凑向前递身份牌时冷不丁吸进了几缕,即刻被呛得咳了几下。
两人在缭绕的烟雾里接过身份牌:“秦宜……海党?”他们蓦地提高声音,扇开挡住视线的白烟,目光落在安加身上,厉声喝道:“口罩拿下来!”
安加沉默不言地站在秦宜后面,闻言抬头看向两人,见秦宜朝他点头,才默默扯掉口罩,露出苍白俊朗的脸庞。
被那双像有清浪流淌的绿瞳静静看了两秒,秦宜面前的守关人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人鱼!”
“是条该死的人鱼!滚!”他将身份牌摔回秦宜脸上:“冰区不欢迎海党!更不接受人鱼!”
秦宜捡起掉在地上的身份牌,安抚地拍了拍安加的手。
上次他一个人来看的医生,云如之给他写了介绍信,过关时守关人态度还不冷不热非常勉强,秦宜就知道,冰党很不待见海党的人。
因为海党大祭和小祭的习俗,再加上人鱼会偷人类的身体上岸的流言半真半假地传透了整个自由区,所以空区和冰区都不接受海党的人入驻,更不可能接受人鱼入关。
已经早有预料,秦宜叹了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颗红色的珍珠。
这还是第一次福泽时云如之给的福泽,知道了珍珠的本质后他没敢用,就一直放到了现在。
秦宜捧着珍珠,看向两个守关人——两人噤了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手心泛着暗红光芒的珍珠。
秦宜将珍珠献上去,软下声音:“我想去看下医生,当天去当天回,麻烦……?”他话没说完,一只冰凉的手就拢住他的手,盖住手心的珍珠,硬拉回身侧。
“你们在入职前没有受过专业培训吗?”安加扔出一张石牌在柜台上,声音发冷:“还是守关人可以连身份牌都不查,就以貌取人诬陷过关的人是人鱼?”
不等两人反应,他面无表情地抛下一句,“我会如实向空神和冰神反馈你们的罪过。”拉过秦宜的手转头就走。
被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威慑到,守关人匆匆忙忙抓起身份牌一看:“空——空党?!”两人面色一变,连忙追上已经走远的安加和秦宜:“抱——抱歉!空,空党的客人!我们不是故意的!”
安加站定脚步回过头,目光冰冷地看着两人:“是吗?你们不是故意的吗?”
“不是不是!真对不起!”守关人连忙道歉:“您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除了人鱼我们真没见过人类长成这样!所以误会了!抱歉抱歉!两位可以过关了!”
他们恭敬地向安加递上名牌,点头哈腰把安加和秦宜迎了进去。
“果然……种田才是第一生产力啊。”瞠目结舌地看完全程,秦宜边走边忍不住感叹,“咱农民的地位永远是最高的,吃软饭的永远不受人待见。”
两人携手进了冰区。
冰区肉眼可见地繁华起来。
四通八达的隧道里人声鼎沸,热闹得很。也不似海区里几乎一成不变的阴寒湿气和鱼腥味,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饭香汗臭油漆焦味的混合复杂味道。
因为所有野外探道的物资队都集中在冰区,道上人很多,叫卖的小贩和商店也多。这些铺子里卖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能看到许多电力驱动的设备。
秦宜甚至看到有人在卖平板,但没电,被那个搞不清用法的小贩拿来当切菜板卖了,价格很便宜。
上次没路过商街就直接去了医生那,这次路过商街,秦宜忍不住边走边看,一个半小时的脚程拉到两个小时,才终于到了通往陆地的出口。
之前他在海边看到的那条铁轨连进了冰区。
一辆锈迹斑斑,爬满灰绿色地衣的火车堵在通道口,将寒风和暴雪堵在外面,进出靠在火车内部进行。
车厢里已经被清理干净,不适用板车通过的门也被拆掉重修,非常宽敞。
现在已经是下午,基本看不到人出,只有风尘仆仆满身风雪的归人急匆匆回来。看到居然有两人在往外走,其中一个还是小孩,有几个人颇为惊讶地问他们干什么去,问完目的地后还向他们兜售今天收获的战利品。
秦宜友好地一一拒绝过,心想着冰区真是比抬头低头见都不打招呼的海区有人气多了。
越往外走越冷。
等从火车头的大门出来彻底踩在地上,秦宜整个人已经抖得管不住自己了。
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暗色,大雪依然是永不停歇地下,地面依然是一望无际的皑白。
秦宜闭紧被冻干的眼睛,咬着打架的牙关想往安加身上偎。
安加突然往旁一让,靠了个空,秦宜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差点摔倒,一件厚重的毛披把他拥了
', ' ')('进去。
“眼睛很冷?”安加将毛裘裹紧,冰凉的手捂住秦宜的眼睛:“我认路,你不用睁眼,我带你走。”
秦宜愣了一下,点点头:“好。”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墓地,安加放下手:“到了。”
天色再暗雪地也亮得很可怕,秦宜眯着眼觑了一会儿,习惯了雪光才彻底睁眼。
眼前的景象与其说是一块墓地,不如说是一片废墟。
而且这片废墟原来明显是一处海滨游乐园。
经过多年暴风大雪侵蚀后,只剩下钢筋水泥的楼架,干瘪扭曲的摩天轮,陷进去的游泳池,滑滑梯,遍地可见的海龟,章鱼,海豹,海生物石雕,和一座伫立在最高处的灰色灯塔。
大雪将大门压塌,标牌倒在地上,鲜艳颜料镌刻过的图案彻底褪色,只能看见斑驳的遗痕,大都被亮雪掩埋。
秦宜从大门走进去,便是错落无致坟场。
大大小小,精细或粗糙的石碑整齐地排满了整个坟场。
令他比较意外的是,坟场似乎没有根据信仰分区,只有正中央的大海龟遗迹背上扛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冰神的石雕。
墓地的雪地上还有未被大雪掩埋的凌乱浅脚印。
秦宜拉着安加找了个挨着其它坟墓,雪薄的地方,在雪地上划了块差不多和安加同样高矮的区域:“就在这里,挖完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埋进去,建个衣冠冢。”
“好。”安加乖顺地蹲下来开始刨雪。
出门得有点匆忙,忘了带挖地的工具,秦宜打量了圈周围——坟场被清理得很干净,除了无法挪动的雕像,就是无法打扰的墓碑。并没看到能拿来刨地的东西,只得放弃,他就近找了个台阶坐下,撑着下巴看安加挖。
见秦宜没了动静,安加回过头看他:“在想什么?”
秦宜抱膝看安加:“忘了带铲子,在想你得挖多久,还赶得上食堂放饭不。”
安加在手上覆了层无色的鬼炁:“我一个人挖?”
“嗯。”秦宜点点头:“因为向凡和我都不同意你用他的身体上岸,所以这是对你不听话的惩罚,还有轻视生命的惩罚。”
“我讨厌江子问那种不尊重别人的人,你不要变得和他一样……啊,”突然想起什么事,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去找点东西,你继续挖。”
似乎目标将恶魔明确,秦宜站起来就跑,身影很快被一个巨大的章鱼断爪挡住。
安加收回视线,在原地刨了几下雪,身体突然抖了一下。
“哧。”
他双手捂住脸,短促地笑了一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快,短促的笑变成连串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秦宜说了个极其好笑的笑话,安加笑得眼角都逼出了眼泪。直至眼角的笑泪被低温冻成冰珠砸到地上,他才忍下笑,收起手上的鬼炁,重新挖起雪。
……
秦宜远远看到了一点很亮眼的金黄色,像是他久远的记忆里那种路边的黄色小野花。
打着给向凡送束花的打算,他揣着手喘着气穿过碑林跑到地方,才惊喜地发现那一点亮色其实是一片矮林,金叶杨林。
因为矮林种在下坡,所以秦宜刚只看到了一点树顶,成片的金浪下掩盖着零零星星几点粉白色的花踪。
秦宜踩着雪琢磨着那个地方比较好下去时,身后突然一声清晰且绵长的吸气声。
那声音很轻,听着很像有人在吸烟。
秦宜警醒地回头,就看到身后三四米距离的一座黑碑旁,一只雪脂冰肤的手垂了下来。
那只手夹着根烧到一半的烟。
那烟并不是简陋的烟叶卷烟丝,而是自由区相当昂贵,金黄滤嘴加上白色烟干的高等珍惜香烟。
燃着红色火星的烟头被防熄罩裹着,极细的白雾从防熄罩的氧洞里溢出来,又被那只手收了回去。
随着吸气吐气声,秦宜看到那座墓碑上升起了团烟雾。
“你好……?”他小心地走过去:“是谁在那里?”
没人回答。
雪与风是无声的,空气静谧了良久,秦宜才听到一声明显的类似于纸页翻动声。
……听错了吧?!哪会有疯子在陆地,还是在坟场看书的?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在离那座墓碑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住,探头一瞅,呆住了。
“……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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