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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安加黑袍漆黑沉默地隐进雾里,秦宜才一个激灵,愣愣地反应过来。
他发现自己这么一个平平无奇,心肝胆五脏俱怂的怂瓜,对母子双双殒命凄惨的画面居然接受度尚算良好。
震惊了,但只惊了一点点,反而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等这点震惊和微妙的悸动随着安加背影散去,秦宜很快回过神,分析了一番目前的状况。
他现在是大人物的地下情人,身娇体软易推倒,很弱,弱到在这个环境——一名中年男鬼搓着手匆匆忙忙奔向孟婆,带起的风引得他往后一退。
身后墨绿河水阴森涌动。
呼吸和心跳隐秘地快了一拍,秦宜维持着守傀应有的自闭样,没动。
——有点难活。
他得出结论。
与在奈河上个实境里一样,他一如既往的弱。甚至更弱了,想往变强的方向发展都缺乏硬性条件。
说实话,他目前这幅半死不活轻轻一撞浑身散架的状态,除了多颗大脑能乱想犯错,确实和一碰就碎的守傀没什么区别。
那……又要继续依附别人活吗?
虽然用的是个笼统别人,但身体已经回忆起被安加抚摸亲吻时的极佳触感,脊梁和腹部酥酥得发起痒。
秦宜有点懊恼地咬了下唇。
如果在他贫瘠且平庸的人生里,一定要做一个排序,那么生命肯定是大于爱情的,也就是投胎>喜欢安加。
或许是≥。
一见到安加,在风寒疼痛被驱逐的同时,他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难以自制地浑身发紧的细微疼痛。
像是伤口结痂后的热痒感,让他恐惧又忍不住去碰。
……连抵抗力也都同样平庸。
可恶。
秦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走吧。”
在秦宜双眼放空思考鱼和熊掌的问题时,小孟被鬼们问得骨质疏松,抛了一圈灯笼,像根缠满灯线的黑色圣诞树站在桥面中央,幽深空洞的窟窿眼渗人地警告着生人勿近。
是以以他为分界线,两边的守傀都被挑拣选走,唯剩下秦宜这只被挡得严严实实,再加上颜色不出名,所以被剩到了最后一批。
出声的是一个清瘦女人。
冥界没有昼夜之分,天空永远黑蒙蒙伴随缤纷的极光。女人一头灰色及腰的长发,穿着条如洗的迷色布裙,满脸雾气,几乎和远空融在一起。
身上唯二的两点颜色,一是秦宜面上面具反射的金色,二是肩头盘踞着的黑猫。
这猫膘肥体壮盖在女人肩上,像条黑毛毯里掉进两颗绿色玻璃珠,懒洋洋地看着秦宜。
与碧绿的猫瞳冷不丁对了一眼,秦宜咬了下嘴,忍住屁话的冲动。
女人自然不知道面具下的守傀是只活鬼,说完自顾自取了裙兜里的身份牌,往秦宜手背上一贴。
手背轻微的烫意还没散,女人就自顾自走了。
秦宜连忙僵手僵脚地跟上。
为了做一只专业的守傀,他仔细观摩了别鬼认领守傀的程序:掏出身份牌往身上随便哪儿一贴,脖子、耳朵、手,只要是裸露的肌肤,都行。
守傀被印下标记的地方变会出现商品样式的条形码,之后就会自主跟着主鬼走。
然而秦宜刚踏出一步,脚尖就像被无形的重物压了一下,定在原地。
黑色圣诞树转了个方向,光滑的眼窟反射着无声的红光看秦宜。
……怎么了?
秦宜假装机械地抬了下手臂,透过狭窄的眼洞看向手背——噗。
似乎正等待着他的注视,当秦宜视线一落下来,代表女人标记的黑绿色条形码炸成了一朵烟花,散了。
这……应该算是认领守傀失败了?
秦宜疑惑看向女人已经几乎融进雾里的背影。
“呃……”
姐,回头看看我啊!!
女人走了好远,耳朵被猫挠了一下才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秦宜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选中的守傀手背上没留下标记。
她也不觉得疑惑,满脸游神地回来又标记一次,自顾自地走了。
噗。
又一朵绿烟花。
猫爪子挠耳朵……烟花,猫爪子,耳朵……
像是有人刻意不允许别人标记似的,秦宜手背的印记标了散,散了标,以此往复来了四五遍,女人才慢吞吞反应过来。
她盯着秦宜白近透明的手背研究了好一会儿,小声嘀咕:“坏坏,这是怎么回事呢?”
坏坏?
听到女人的自言自语,秦宜看向肥猫。
多聪明的小……大猫咪,怎么能取这种名字!
他腹诽着震了一下,假装被标记,然后因为标记消散又停在原地。
女人似乎鬼做久了,有点不机灵,在尝试了数十次全部失败后,依然不放弃,执拗地给秦宜上标记,一边标记
', ' ')('一边和猫嘀咕。
黑猫盖在她肩上,对铲屎官的话不理不睬。
这么来来往往数次,秦宜手背都被身份牌烫得红了一片。
站在一旁的孟婆藏在兜帽里盯了许久,见状骨头忍无可忍地咯吱作响,长袖一挥,一枚红灯笼去了远方。
那灯笼去得快回得急,不出几秒就回来了。
只是回来时颜色变成了璀璨的金色,一回小孟面前停定便“嘭”一声,炸成了烟花。
那烟花炸得很克制,散开的陈末一粒不落,全落在秦宜身上,没殃及别鬼半粒。
秦宜:“……”
这颜色,感觉像被什么怪东西尿了一身。
“秋!”黑猫打了个喷嚏,很不悦地扭了一圈,露出两颗黑里露粉的大铃铛对着秦宜。
“你也没人要啊,真可怜。坏坏,我们就挑他吧,带他回家……”女人还在呆呆地碎碎念着不停给秦宜标记。
虽然孟婆只是个骷髅架子见不到表情,但秦宜还是从那黑洞洞的两个窟窿眼里读出了郁卒。
“梅夏,”待女人的尝试到了三位数,小孟开了口:“这个守傀制作出有点差池,但功能没错处,介意就换一个,不介意就走,他自己会跟。”
秦宜听出来前半句话是对梅夏说的,后半句是跟他说的。
孟婆主动开口,桥上稀拉的鬼差鬼民们诧异侧目看过来,见这位地府掌管记忆的高官居然在体恤民情,他们心里死灰复燃,又搓着手靠过来围了一圈,以期套个近乎往他们的孟婆汤里掺掺水。
梅夏倒很清高,只不悲不喜“哦”了声,也不看秦宜,抬脚就走。
轮到秦宜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被孟婆报复性地在面前炸了朵红烟花,才满头金粉晃悠悠飘到梅夏身后。
梅夏在前面碎碎念走着,也没回头再确认秦宜跟没跟上。
秦宜看着女人和肩上的猫饼,直觉告诉他这个思维外貌都像雾的人身肯定上有故事。
但养猫的女人肯定不会是坏女人!
……
梅夏肯定也不会是个好女人。
秦宜的刻板印象被梅夏满脸呆样地捧着脸蹲在枯草白骨茂密的岸边,徒手撕了一只鸟人后戛然而破。
“坏坏,有人溺水了,我们……我们救救他们。”
冥水汹涌的奈河边,人非人鸟飞鸟的黑袍巨大生物本来好好地用着剪刀往河里捡废品。
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女人一缕雾似的带着金面守傀飘过来,细声细气地念着些听不明白的话,灰细的十指捏住他们撑在河边的杆子随意一扯。
斗篷生物便像一张纸被生拉硬拽到岸边。紧接着斗篷一掀,一直身体扭曲,像拔光毛的鹌鹑般的赤裸生物便从袍子里被光溜溜地剥落出来。
秦宜认真地瞥了好几眼,才勉强认出来那是些干巴似的人……不对,鬼?
梅夏拽着鹌鹑鬼的头微微一拧。
这些鬼们便嘭蓦地炸成一团黑雾,只剩一幅呐喊式的样貌被捏着尾巴疯狂挣扎。
紧接着梅夏肩上的毛毯无风自动了一下,黑雾又倏得往黑毯里一飞,没了影——嗝。
秦宜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朔呢。
再黑的猫,舌头也是粉的。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这位梅女士对守傀完全无所谓的应付态度。
虽然神神叨叨地看起来有点精神不太正常,但就这战斗力,哪个鬼见了不愁。
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透过梅夏的身体可以看到岸边成排的枯草。
秦宜就有点担忧。
也不知道这么强的姐姐阳气够不够给他养个身体出来——可恶啊!
秦宜啊秦宜,以后不可以再有这种小白脸吃软饭思维了哦!
他愤愤地唾弃了自己一句,抬头见梅夏神行鬼走地远了,连忙加快速度,紧贴上梅夏的脚后跟。
并不知道身后守傀的想法,大概也不想知道,梅夏一边撕扯着奈河上的鹌鹑鬼,偶尔还会踩两只从河里爬出来的恶鬼,将他们的肢体踩烂喂给黑猫,一边延着河走走停停。
跟了不知多久,秦宜察觉出来,梅富婆应该不是在做什么工作善事,更是像……像……
在奈河里找什么东西。
冥界太空,奈河太长,恶鬼们源源不断地从奈河的破口里往外爬。
河边的鬼差们并不多,仅有的几个也只是懒散地拿着扫帚扫着岸边的枯草,和天际不知来源落下的枯灰色花瓣与落叶。
显然这些扫地小鬼们的主要职能也不是清理河里的恶鬼。
似乎一直没找到想找的东西,梅夏领着猫越往深走,天际落下的花瓣也落叶便越多。
直到秦宜眼睛都被灰得几乎失去色感时,这些找不着原产地的花瓣和叶子蓦地多了一点底色。
鲜艳的红色。
花瓣呈现波浪的椭圆形,花尖像火烧了一般从灰烬过渡到碳黑,一直到与花心连接过
', ' ')('的地方——是一种浪漫的深红色。
玫瑰。
秦宜下意识得出花瓣的品种。
讨厌的玫瑰。
他有点不耐烦地甩甩头,把头顶落下的花瓣抖到地上。
梅夏倒似乎对越来越密集的花雨有想法,她不再走走停停,而是往落花的方向加快了方向。
本来落地成灰的花瓣也愈来愈鲜活,愈来愈热烈。
直到天幕的极光落在地上,像波浪形状的刀切开冥界经久不散的灰雾时,花雨蓦地盛大起来,化作可视化的风打着卷往四面八方不断纷飞。
花雨的源头是一片玫瑰花田。
花田无边无际,被蓝绿黄绮丽极光包裹着,仿佛冥界所有的热恋和色彩都浓缩集中在了这个地方。
如果不是花田边缘有几个看不清神色样貌,普通得就像尘粒的扫地小鬼还在格格不入却兢兢业业地扫着没完没了的花瓣,秦宜大概以为自己跟着厉害的大姐姐走到了天堂。
绿色的天堂。
秦宜一到花田边,先是被过于馥郁的玫瑰花味冲得打了个喷嚏,紧接着一打眼就看到,在花田的中央,有两个人。
安加和李长庚站在一起。
两人的距离很近,从背后看几乎是肩贴肩头贴头了,大庭广众之下没有比这更亲昵的距离。
太般配了。
虽然这个念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妈妈,但秦宜很动摇又很确信——
妈妈说过,你能图男人钱,图男人才华,馋男人身子,一定不能图男人对你好。
因为一旦他对你不好,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和谐身影,秦宜在面具里勾了勾唇角。
呵,安大人。
梅夏停下脚弯腰摘花,秦宜也自觉冷静地站在原地,冷冷地,远远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两人。
安加没有再戴那个碍眼又凶恶的恶鬼面具,布满白瘢的丑陋面孔被极光和玫瑰光印得有种异样的温柔。
那双金色的眼睛坦诚公布,如此专注地又……很怀念地、沉痛地看着身边美好的少年。
琥珀瞳少年清丽绝伦的脸上有着化不开的忧愁,眉间的忧色令天地花色全部失色。
少年对着身边高大强悍的黑袍恶鬼说了句什么,细眉令人心折地蹙了起来——嗡。
花田似乎传来一声隐秘的……隐秘的……
秦宜努力猜测了一下——小蜜蜂采蜜声?
——嗡嗡嗡嗡嗡嗡!!!!
小蜜蜂采蜜声突然变成极其聒噪恐怖的巨大轰鸣声。
待看清少年貌美如花的手指里拿着的东西时,秦宜实在忍不住退了一步。
————嗡!!!!
一声剧烈的长啸声响起。
落英缤纷。花田从中央到边缘,被劈出了一道光秃秃的土径。
“哈,真他妈爽!”
李长庚将黑发捋到脑后,畅快一笑,再次高高举起手。
无数玫瑰花瓣劈头盖脸地飞来,在被鲜花切割成一片片的细碎视线中,秦宜目测了一下。
觉得李长庚手里的电锯应该比他高一个头。
噢。
他又目测了一次。
安加手里那个有两个他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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