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今日随府中采买的丫鬟了出门,周妙落了单,但心境却着实轻松了些。
小春是个好丫鬟,但却是周家的好丫鬟,心心念念地盼她进宫。
她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进宫是不可能进宫的。
她又发狠地掐了一把她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她硬生生掐了小半刻才松开了手去,耳旁却忽听一阵风响,一坨黑黢黢软趴趴的东西从旁飞来,落到她的褥裙摆上。
她今日的裙色是素净的淡蓝色,骤然“飞来一物”,污渍溅成一大片,周妙定睛一看,那是一团泥巴,裙子已是乌漆漆得难看,更何况,那泥巴团还打得她腿疼。
周妙立刻朝那飞来源处望去,春日正盛,树木森密,枝桠繁茂,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树丛后一闪而过。
“站住!”周妙大喝一声,脚下也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
那人影跑得极快,看身量,像是个半大的小孩,灵活地沿着花园旁的石径左右闪避,转瞬便窜入了西侧的院墙处的月亮门。
周妙穷追不舍,跟着到了月亮门前,门中是一条回廊,将四方小院怀抱其中,可与府中别处的院落不同,这座四方小院并无装点,园中亦无花木,也不见扫洒的下人。
黑沉沉的屋檐下,院落门扉紧锁,四周悄然无声。
周妙踟蹰地停下了脚步。
她正欲转身,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先前那个白色的人影从前面的廊柱后转了出来,回身一探,见到周妙,像是吃了一惊,立刻又跑了起来。
周妙这一回看清楚了他的样貌,是个小书童,年纪看上去不过十岁。
“站住!你是何人?”周妙忙追上前去,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臂。
小书童奋力挣扎,周妙捉住他不放,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为何扔我泥巴?”
他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小豆子哥哥不会挨打,更不会被人撵出去!那翻雪奴素来性子最好,若非你刻意招惹,它怎么会抓你!”
周妙脸色微变,顿了顿,语气弱了些,问:“小豆子是看猫的人?那你又是何人?”
小书童闭上了嘴,一张脸憋得更红。
“你今日不说,我便不放你走。”周妙威胁道。
小书童扭动着脖子,开口嚷嚷道:“放开我,你放开我!”
周妙觉得他像个滑不溜秋的泥鳅,愈发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他越蹦越高,周妙单手几乎捉他不住,又忽觉自己与他的对峙有些可笑,兴许真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她正欲放手,院中黑瓦屋檐下,紧闭的门扉处却传来哒哒两声响动,像是落下的木闩,被人挑开。
周妙顿觉手中小书童浑身一僵,停下动作,瞪大了眼,却压低声音道:“不好!吵到贵人了,你快放开我。”
周妙心头一跳,手中随之一松,小书童赶紧挣脱落地,飞也似的朝回廊尽头的月亮门跑去。
周妙自然也想走,可是门扉“吱呀”一响,里面的人便走了出来。
不,并不能算作“走”。
周妙第一眼看见的是来人身下的木轮车。
她的眼睛不禁睁大了些,来人身上穿着广袖白衫,腰间系着掌宽竹青绸带,乌发披散,并未竖冠,他的脸上一丝一毫的笑意也没有,长眉紧敛,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她。
即便披头散发,坐于木轮车上,他的气势依旧凛然如冰,眉如墨画,眼如寒星。
周妙知道他是谁了,书里说他,倾绝人寰,世无其二。
她觉得书里说得没错。
眼前的李佑白确实如此。
周妙却想,自己好像真是要活不长了,她几乎想扭头就跑。
李佑白,书中男主角,当朝太子。
周妙记得书中提过在遇到女主角之前,他曾蛰居于京畿养伤,固远侯府却就在城中。
李佑白中毒以来,一直躲在这里养伤?
老皇帝呢?一直派人找他,大概全没料到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不对,那这会儿的李佑白仍旧是废太子?
周妙脑中飞速地掠过剧情,十分肯定,这是全书开篇前的内容,书中开篇,便是男女主的相遇。
她抬眼只见李佑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你是什么人?”
周妙心跳扑通扑通,短短片刻,便下定了决心,颤声道:“周妙,自衮州来的周妙。”
“衮州来的周妙。”李佑白缓缓地重复了一遍。似乎将醒不久,他的嗓音犹带沙哑,比料想中的柔和,“你近前来?”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处一抹疏淡的微笑。
周妙读过书,知道他翻脸如翻书的品格,于是低眉,脸上流露出个惶恐的表情道:“我,我不敢,你,你又是何人?”
李佑白笑意愈深,慢幽幽地说:“衮州来的周妙,你先前的表情,如同白日见了鬼,难道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么?不过,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我可从未去过衮州。”
周妙适才意识到先前她之前来不及遮掩的表情出卖了自己,李佑白根本不信她。
怎么办?
周妙眨了眨眼,膝盖一软,福了福道:“民女拜见殿下。民女从前在池州念过半年学,见过殿下一面,惊为天人,至今难忘,未曾想,未曾想……今日竟能再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