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扭头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如此甚好。”
场边的铜漏发出几声长响,未时到了。
木射场已准备周全,宫人高声唱道:“第一签者,来也。”
声音落后,孟澜手执木签,姗姗来迟。
他拱手揖道:“公公见谅。”
宫侍抽过他手中的木签,拉长声道:“孟公子,请罢。”
孟澜转身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木球,立于篷下,滚出了第一球。
周妙的面目隐在帷帽之后,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孟郎”,只见他貌似心无旁骛,眼光不曾向场边投来,一连击中了五支木柱,其中四支红柱:仁、义、礼、智,以及一支黑柱:慢,共四美一恶,计为三分。
周妙看罢,思索片刻,侧头望向高攀,口中问道:“这个孟公子此一球,算好算坏?”
高攀见她骤然转过脸来,竟同他搭话,不由地肃穆了神色。
他先前在将军府时,偶然窥见了她的样貌,心中暗自惊诧不已,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连眼尾红痣生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虽然大殿下此举委实孟浪,皇帝的妃嫔岂容他人肖像,更莫提还寻了个极为相似的佳人,常伴身侧,但高攀自觉已是再清楚明白不过了,眼前的这个人,无关是何缘故,是大殿下的人,并且绝非寻常婢女。
他斟酌了语调,徐徐答道:“依某所见,此乃好球。木射者,十五柱,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为美,慢、傲、佞、贪、滥为恶,击中美者,得分,击中恶者,去分。美恶交替放置,孟澜此一球,中了三分,已是难得。”
孟澜。
周妙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十分确定以及肯定书里真的没有提过这么一个人。
她复又问道:“如此说来,孟公子犹擅木射,可是从前也曾赛过?”
高攀摇摇头:“往年秋日只有击鞠,不设木射。至于从前孟公子是否精于此道,某便不得知了,说起来,孟父升迁入京,也是前几年的事,在此之前,孟父任衮州知州,孟公子亦在衮州。”
原来如此,果真是个故人。
周妙心中一叹,这可怎么办!
李权一听,却问:“周姑娘从前在衮州时,可曾见过孟公子?”
周妙心中咯噔一跳,李小将军,莫要害我!
她干笑了两声,避重就轻道:“衮州地广,我父在沧县,只是其中一隅罢了。”
李权挠头笑了笑。
这个危险的话题不能再这么进行下去了。
周妙别过脸,视线却正对上朝她望来的李佑白,只见他眉骨轻扬,笑问道:“昔年我闻沧县曾有沧龙一说,周姑娘可曾听过?”
周妙心中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沧龙自是沧县家喻户晓的传说,是说这百十年前,曾有人见过那沧龙栖于沧县武林池中,沧龙体大若有九牛,尾长似腾蛇,血盆大口可吞山海,既能在湖中穿行若鱼,亦有四足,在岸上亦能爬行。”
这一段故事,她在与小春说沧县时,听她说起过。
李佑白笑道:“原来如此。”
周妙随之一笑:“不过此乃杜撰,现如今武林池中早已干涸,难见活物。”
李佑白适才低眉,转开了眼。
周妙小小地松了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孟澜。
木射不若击鞠,木射者,每人只可滚三球。
过了小半刻,孟澜便已滚出了三球,最终计八分。
他下得场来,径自朝李佑白走来。
周妙隔着薄纱,见他缓步而来,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上。
孟澜先朝李佑白一拜:“见过殿下,方才某献丑了。”
李佑白不置可否道:“孟公子过谦了。”
孟澜起身,复又行到高攀身侧,道:“高兄,该轮到你了。”
高攀抽到的是第二签,宫人唱声后,他方执签而去。
高攀一走,周妙与孟澜之间再无阻隔,二人不过半臂之距。
周妙正打算不动声色地换个位置,斜睨一眼,却见孟澜左肩上尚留有一片细碎的薄粉叶片。
他身穿竹青袍,离得近了,那一点薄粉极为打眼,赫然是粉叶槭树的叶子。
纵然人人皆有可能沾染此树,但周妙依旧心虚地朝另一侧的李权窥去。
李小将军挽弓射雁,何等眼力,若是被他瞧见了,难保不多想。
周妙心急地左右而望,忽见案几上摆着一柄描金细骨折扇,是先前宫人奉茶果时,一并送来的折扇。
她灵机一动,俯身去取那折扇,不料,李佑白竟也忽而侧身取那折扇,二人双手相碰,登时面面相觑。
李佑白面色微变,极快地收回了手。
周妙立刻趁机捉过折扇展开,朝李佑白轻柔地扇风道:“殿下,今日天朗,艳阳高照,即便此处阴凉,坐得久了,亦有些热。”她一面说话,一面慢慢移了扇面,朝自己的右肩方向,疾速地扇了两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