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大营并非临时处所,多年经营,营中除却马厩,粮仓,械库等常规备置,也早已有了屋舍,营前还有大片田地,正是秋收的时节。
可惜,大部分自北地折返的军士们只作短暂停留,便要往南去拓城。
李佑白自八岁起来了池州,一入大营,宛如游鱼得水,有条不紊地备战。
御驾亲征,池州诸人,谁都没料到。外面的人都以为皇帝尚在京城。
李佑白忽至,池州士气大振。
营中车马往来,人声不绝。
当天傍晚,周妙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李小将军。
说来,也实在是偶然。
她住的屋舍后面有一排马厩,仆妇说,其中有一匹温驯的白马是专门留给她的,闲时,可在营中骑马慢行,解解闷。
周妙好奇地捏了芽糖去看马,据说马儿最爱嚼芽糖。
马匹雪白,浑身没有一丝一毫杂色,白得剔透,唯有一双眼黑漆漆的,
周妙静静看了一小会儿,才伸手喂了它芽糖。马儿卷过芽糖,细嚼慢咽,复又安静了下来,乖顺地立在原地。
她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脖子,低声问道:“你难道也叫小白么?”
马儿纹丝不动,黑眼睛上的长睫毛扑闪扑闪。
自马厩出来,周妙忽见一人影朝马厩而来。
他身上披了铠甲,左手捏着他的赤木长弓。
正是李权。
马厩前点了橘灯,待到看清对方的面目,二人皆是一愣。
周妙张了张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寒暄。
气氛委实有些尴尬,上一回见面,还是在留青宫中匆匆一瞥。
周妙其实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李权。
李权救过她的性命,绝不是个陌生人。
平心而论,以她的角度来说,他几乎可以算作自己曾经的“相亲对象”,还是个挺不错的朋友。
周妙想到这里,颊边露出一点笑意,唤道:“李小将军。”
听她出声,李权回过神来,数月未见,眼前的周妙看上去仿佛瘦削了一些,脸庞拢在毛领之上,眉目依旧鲜妍。
他低头拱手道:“周姑娘,别来无恙。”
周妙客气地笑了笑,上前两步,“听闻小将军晋了衔,恭喜李小将军。”她这才注意到他额角处覆着白纱,便问,“你额头怎么了?受伤了么?”
李权连忙后退两步,微侧了脸,想要遮住伤口。
“并,并无大碍。”
周妙十分理解他此刻略微生疏的态度,便又笑了笑,脚下一转朝屋舍走去。
“我回去了,李小将军多多保重。”
李权在原地立了片刻,回身再看,周妙的身影已经进了檐下,而她身后亦步亦趋的仆妇却扭头多看了他一眼。
那是李佑白的人,是暗卫里数一数二的好身手。
李权心中苦笑一声,径自去了马厩。
周妙其实并没有把这一次偶遇放进心里,池州大营里人来人往,遇到李权也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事情。
待到天边弦月初升,周妙自拆了发髻,打算早些安睡。
她从两扇藤编的屏风转出来的时候,屋中的仆妇已经走了,大马金刀般坐在圆桌旁的是李佑白。
他的发间竖黑冠,斜插一柄黑玉簪,身上着甲,双肩银光雪亮,已是备战之态。
闻听动静,他侧目朝她望来,双眸犹若点漆,如飞星照人。
周妙情不自禁地抿唇问:“公子,要启程了么?”
李佑白不答反问道:“你去看马了?”
周妙一愣,继而扑哧一笑,点点头道:“先前是去马厩看白马了,还用芽糖喂了马。”她顿了片刻,又说,“还见到了李小将军。”
李佑白眉骨微扬:“哦?”
周妙心里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她大致已经摸透了李佑白的路数,话越少,事越大。
他明明早就知道,还要来此虚以委蛇,装模作样。
周妙颔首道:“的确就是偶然碰到的。李小将军救过我的命,我同他寒暄几句,实在是人之常情。别的也无话可说了。”
李佑白当然晓得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仔细看了一眼周妙,见她面上坦坦荡荡,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军士皆已着甲,我此际便要走了。”他垂下眼帘,淡淡道。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