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白扬了扬手,道:“你们退下。”
二人忙起身,退远了。
蒋冲疑道:“陛下?”
李佑白回头却说:“你也退下。”
蒋冲不明所以,却也退得远了些。
帐外再无旁人,李佑白掀帘而入,冷风骤遽然灌入营帐。
简青竹本就睡得不沉,猛然被夜风惊醒了。
帐中点了灯,她就着烛光,一见来人,立刻从矮塌上滚落下来,跪地道:“陛下。”
说罢,简青竹只顾埋着头,可久久不闻回音,她只好抬头仰望。
李佑白此时已立在了她身前,身披黑裘,乌发尽散,他看上去无喜无悲,不近人情。
简青竹心中一沉,又埋低了头。
“简医政为何要离宫而去?”他的话音平淡。
简青竹道:“陛下恕罪。”
“简医政晓不晓得此乃何罪?”
简青竹不敢答,却听他又道:“私逃宫禁,蛊惑庆王,是株连全族的死罪。”
简青竹闻言,浑身如秋叶般颤抖了起来。
“陛下,恕罪。”她竭力出声道。
“朕思量许久,起初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走,阿果身患痴症,你又是太医院医政,皇城之中,良医良药尽可取也,你为何执意要走?”李佑白仿佛笑了一声,“你以为朕想杀他么?你以为他是简家人,朕就会杀了他么?”
简青竹登时抬头,面上惊诧不已。
李佑白知道了,他早就知道阿果不是先帝的骨肉。
可此时此刻,她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他身上的黑裘被烛光照耀,泛着深深浅浅的光泽,他唇边竟然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道:“阿果是简家人也罢,不是也罢,与朕毫不相关。朕亦不屑杀他。只是……简医政大费周章,不惜求了南越人,不顾庆王病重亦要出逃,朕不禁又想,是不是简医政还有旁的缘由,非走不可?”
简青竹慌忙别过了眼,耳边只听他徐徐问道:“朕听闻简医政手中有本医书,乃是矾水写就,遇水时方可显出字迹。简医政,不妨同朕细说,那医书上究竟写了什么?”
简青竹脸色煞白,咬紧了牙关。
“你今夜不说,往后便没机会了。”李佑白笑道。
他的话音从始至终都平平淡淡,可是简青竹本能地感受到了凛然杀意。
李佑白不屑杀阿果,可是他会杀了她。
因为治腿之恩,他待她素来温和,可再是温和,实则亦是漠然疏离,他不会为此而纵容她的过错。
私逃宫禁,蛊惑庆王,都是他杀她的理由。
她若真死了?阿果怎么办?
阿果的痴症还能医好么?
简青竹想得头疼欲裂,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所言医书,确有其事,是我,是微臣大哥简丘所记,只是我已将那医书烧了。”
在拓城时,她隐约察觉似乎有人动过那医书,她怕引火烧身,便已偷偷将那医书烧了。
李佑白却不为所动:“哦?简医政过目不忘,书中写了什么,还记得么?”
简青竹答道:“书中记载了丙辰年,卷五医典,疑难七解……”
李佑白问:“丙辰年是哪一个丙辰年,是昭元十八年?”
简青竹点点头。
李佑白又问:“疑难七解说的又是什么?”
简青竹闭了闭眼,答道:“简氏医经疑难七解讲的是七症,男子精弱,不育七症。”
话音落下,一时悄然。
帐中烛火幽亮,原本未动的李佑白踱了两步。
简青竹怕极了,她根本不敢仰头再去看他。
李佑白何其敏锐,她的话说到这里,他就能猜到她到底在怕什么。
下一刻,果听他的声音又起:“如此说来,简医政猜想,阿果并非先帝骨肉,又觉察出此事非同小可,李元盛若是真有疑难七症,他非但生不出阿果,呵……”李佑白忽而笑了半声,“兴许他也生不出旁人来。
李佑白血统不正,不是李氏子孙,皇门天子无嗣,天下尽可争也。
简青竹胸中大石猝然落地,沉甸甸地抵在她的心头。
她的脸色又青又白。
她终于说出口了。
她终于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