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流言传说,曾被先帝一力镇压。”陆九的声音越压越低,导致慕瑶不得不靠近了他,侧耳凝神。
“传说十年前,兴善寺刚刚建起不久,便出了事,当时的三位住持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寺院上方红光满天,三日夜不散,自此之后,旧寺被封。皇室大兴土木,在长安城南,修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兴善寺。”
说到最后,他嘴角勾出一个诡秘而嘲讽的笑。
慕瑶嘴唇颤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略微吃惊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慕姑娘明白在下的意思吗?”年轻的香师很瘦,面颊上的颧骨略微突出,带着一丝病气,他说话时,没有看慕瑶的脸,而是直直地看着前方,“太妃娘娘,乃至整个皇室,他们都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单纯。”
慕瑶的脚步站定,脑中飞速闪过许多念头,忽然道:“在殿内的时候,陆先生看出来那里面混有骨灰了?”
陆九低眉一笑,五官隐没在阴影中:“怎么会呢。正如慕姑娘所说,陆某只是个本分生意人。”
第32章 帝姬的烦恼(七)
端阳帝姬以一种厌恶又挑剔的神情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手指抚摸着一双明眸下两团乌青,“叮当”一声将缀满珍珠的云脚簪子掷在了桌上,声音里带着烦躁:“龟兹进贡的那一盒蜜粉呢?”
为她梳妆的宫女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慌忙回过神来:“回殿下,前些日子用完了……我拿咱们自己产的珍珠粉补上的。”
端阳盯着镜子的目光慢慢游移到了宫女脸上,面无表情地盯了半晌,语气有些古怪:“佩云,服侍本宫久了,连一声‘奴婢’也忘了吗?”
佩云呆呆望着她阴冷的神色:端阳虽然一向性子骄纵,但从未苛待过他们,更别说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当即慌乱地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错。”
佩云低着头,惴惴不安地看着地板,没有发现端阳胸脯起伏,眸光里气愤和委屈交替浮现,似乎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半晌才冷声道:“你下去,换佩雨进来。”
佩云与佩雨擦肩而过,佩云一直低着头,显得有些心神不属。
佩雨是一年前入的宫,比她小四岁,今年只十五出头,个子才到她胸脯,模样是不及她周正,但胜在天真烂漫,笑起来的时候也外有感染力。她很瘦小,颧骨高,头发有些稀疏,发髻扎的紧紧的,显得脑袋挺大。
端阳已经趴在桌上假寐:“来了?”
“殿下,你怎么还放任她在身边……我们明明都看见……”佩雨愤愤的声音格外清脆,端阳立即直起身子“嘘”了一声,冷笑道:“还不到时候,等我抓她个人赃俱获,看她如何抵赖。”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通红,宛如一只被攻击后发怒的小兽,“这五年,我哪里待她不好?吃里扒外的东西。”
佩雨垂下略大的脑袋,悄声嘟囔:“她原是陛下的侍女,肯定打心里看不上我们这处,心气高了,自然要往外牵线搭桥。”
“呵,皇兄……”端阳脸上一丝笑也没有了,任凭佩雨给她梳妆,手里死死捏住一把橡木梳子,“皇兄是让先皇后娘娘养大的,心和我们不在一处。母妃辛辛苦苦生下他,却连个太后都当不起,我又算什么?”
那些虚名和宠爱,从来就没落实过。
她今日才算是不吐不快,出了一口浊气,若是佩云在侧,一定会严肃地提醒她“谨言慎行”,果然是帮着外人欺负她!
佩雨却不同,这是个忠心护主的,跟她在一起,随心所欲的舒服。
佩雨年龄虽小,可手劲儿却很足,捏端阳的肩膀上,力道恰到好处,令她眯起了眼睛,语气也缓和下来:“那天,你看见我和柳公子说话了吗?”
佩雨甜甜地笑了:“奴婢瞧见了,真是一对璧人。”
“他懂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是我见过的最温柔守礼的男子。”端阳帝姬的嘴角刚勾起又落下,“只可惜他身边总有一个人,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我约他陪本宫逛花园,他也不答应。”
佩雨的按摩使她浑身放松下来,倦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哈欠。
“帝姬昨夜没睡好?”佩雨瞥她半晌,急急转身,踮着脚尖从柜子里找到一盒香料,“还好,佩云先前燃的香料剩了不少,帝姬回床上躺一会吧。”
“点上吧。”端阳在背后心不在焉地应道。
打开纸包捻出一块,在香炉中点燃,一缕淡淡的幽香弥漫出来,“帝姬觉得这安神香如何?”
一扭头,端阳竟然已经趴在妆台上睡着了,小宫女轻手轻脚地凑近了她,试探地推了推:“帝姬?帝姬?”
没有得到回应,她在一片昏暗中长久地望着端阳的睡着的脸。
“既然你们已经在南郊找到了那处兴善寺,证明陆九所言非虚,至少不全是捕风捉影,这件事中有蹊跷。”慕瑶的眉头微微蹙起。
“如果要隐瞒或者封存什么,南郊那么大一座废弃的兴善寺,不可能不做任何处理地置之原地吧。”柳拂衣撩摆坐下,一语击中要害。
慕声答道:“那里很偏僻,四周长满荒草,不仔细看很难看得出来。”
凌妙妙察言观色,发觉慕声刻意隐瞒了慕家封印的事情。
她想了片刻,跟着点头:“那条路上人极少,就算有人看到那座大殿,多半也会当做海市蜃楼,不会冒险一探。”
话音刚落,她感觉到慕声的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在打量。
只是他们两个的说辞显然不能说服慕瑶,她当即做了决定:“阿声,明日你带路,我亲自去看。”
“不行。”慕声登时变了脸,“太危险了,阿姐不能去。”
慕瑶勾起嘴角,目露嘲讽:“你方才不是说只是偏僻一些吗?”
慕声润泽的眼珠微微一转,显得迟疑又无辜:“……柳大哥说得很有道理,万一那里有封印,我们那日去得仓促,未曾发现呢?”
“好了好了。”柳拂衣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太阳穴,“实地勘探不是什么要紧事。在此之前,我有几个疑惑,跟诸位提一提。”
“先前我们猜测,帝姬的噩梦是由于檀香里添加了致幻的草药,那赵太妃每次都与帝姬同入同出,她为什么没事?”
慕瑶作势要答,柳拂衣抬袖阻止了他,接着道,“瑶儿发现檀香里有死人骨灰,这么多骨灰从何而来?骨灰不能燃烧,点燃之后只会扑簌簌地往下落,随风浮在空中,若说是以次充好降低成本,实在说不过去。”
“据郭修坦白,这批檀香的来源是泾阳坡一个叫李准的江南商人,此人在这一串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与十年前的旧事,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拂衣,均陷入了沉思。
“还有一个,据陆九所说,十年前兴善寺落成不久,寺中僧人暴毙,红光漫天不散,这种怪事显然非人力可及,必有神怪参与,为什么我们在探访的过程中,从不曾感受到妖气?”
一阵沉默,慕声面无表情,慕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