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瑶觉得,自从慕声在那天夜里爆发以来,她的心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宽了,几乎有些破罐子破摔、自我放弃的意味。别说半妖,哪怕他就是妖,难道她还能提刀把养了这多年的弟弟砍了不成?
就算她想,手也是举不起来的,哪怕躲远点眼不见为净,也不想直接对上他。
这几个月,她一直活在自我怀疑和心理矛盾中。
“是啊,没什么好怕的。”妙妙点头,“他不就是他吗,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他的妻子,人妖殊途,终究……
柳拂衣捏住了慕瑶的手腕,她没有说下去。
柳拂衣接着道:“赵公子,你也认得,就是赵太妃的弟弟轻衣候。”
白色发带在风中飘飞。
慕声的腰斜抵在墙上,手指点在花窗上,贪恋地描摹着妙妙的轮廓。
他的眼尾上挑的那个小巧的勾,罕见地勾住了一点暖色,侧脸恬静,像一块被抚摸得热乎乎的暖玉。长睫下黝黑的眸子,沾染了阳光,倒映着一点迷乱的光晕。
她说……是人是妖都没关系。
只这一句话,就像垂死的囚徒被判了缓刑。
随即,他看见凌妙妙诧异地抬起头:“轻衣侯?”
她惊愕了两三秒,那双明亮的杏子眼,不自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皮发红,飞快垂下了眸,越发像只兔子。
“怎么了?”柳拂衣吓了一跳。知晓一个人的身份,竟然比知晓一个妖更让她吃惊。
“没事。”凌妙妙的手指交握着,看着地板,胸口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揉着她的心。
亲人背离,父子相杀,至亲面对着面,都认不出来,只当仇人搏命……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她又出神想了。
倘若一切顺利,黑莲花本该是赵家的小侯爷呀,锦衣玉食堆砌,被恭维祝福包围,鲜衣怒马、自由自在地长大。
父母期许,名之子期。
“……”柳拂衣担忧地盯着她。
“没事儿。”凌妙妙摆摆手,强笑道,“柳大哥接着讲吧。”
“我曾经对你说过,魅女隐居山林,一旦流落于世,必会招致灾难。”
凌妙妙点头:“是因为怨女的缘故吗?”
“也不全是。”他顿了顿,“魅女天生地长,妖力巨大,只是一旦怀孕生子,妖力便会被大幅度削弱,甚至会失去妖力。”
他提着一口气:“她们的孩子即将继承……或者说是‘剥夺’母亲的妖力。”
凌妙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若生男,则妖力减半;若生女,则妖力加倍。而男孩不算在魅女族群中,生儿得来的妖力无法延续下去。”
妙妙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也就是说,随着魅女族群的繁衍,真正作为“魅女”继承妖力的女孩会越来越少……但是……妖力会越来越强……”
“对。”柳拂衣颔首,赞许地看着她,“这就是魅女族群的‘进化’。”
“如果放任她们‘进化’,最后会产生出什么样的强大怪物,这个世界能不能承受这种力量,谁也无法预料。魅女族群也不希望力量慢慢集中在某几个人身上,因而,她们将自己藏起来,不会轻易繁衍。”
凌妙妙长舒一口气,还没能这口气吐完,便听见了接下来的话。
“但我猜,暮容儿是个例外。”
“她生下了一个男孩,但这个男孩的妖力竟然没有减半,反而加倍了。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与人结合的缘故。”
“……”
“与之相应的是,暮容儿的强大妖力几乎全被他剥夺了,她有了这个孩子以后,孱弱得几乎像是个普通女人,甚至没有办法去抵御普通人的欺侮。”
凌妙妙诧异地听着,把自己的手都掐红了。
厅堂里的人没有发觉花窗外兰花叶片摇摆,外面的衣角一闪,无声地消失了。
“我还听到过一种说法。”柳拂衣道,“只要在孩子长成之前杀了他,属于母亲的妖力就会回归己身。”
“原来如此……”凌妙妙喃喃,“难怪暮容儿第一次投奔花折的时候,榴娘建议暮容儿把孩子溺死。”
所以,在那个大雨磅礴的感知梦里。撑着伞的榴娘,隔着门缝怜悯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容娘:“我早告诉过你,他留着就是个祸害。”
而暮容儿跪在雨中,语气虽柔,却很坚定:“小笙儿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宝贝……”
……
“暮容儿不舍得杀这个孩子。”柳拂衣低声道,“即使赵轻欢已经负了她,她仍旧觉得,这个孩子是她的宝贝。”
“她本来想要抱着孩子回到麒麟山的。”他蹙起眉头,有些迟疑道,“可是路上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她放弃了这个打算,再次折回无方镇。”
凌妙妙沉默了许久,试探着问:“是……船上的红光吗?”
根据老头儿的叙述,暮容儿在船上被恶人欺凌,忽然间婴儿放声大哭,他们想要掐死这个孩子的瞬间,天降红光,四人同时暴毙。
这个场面,柳拂衣他们不知道,凌妙妙却并不陌生。
那个感知梦中,慕声在巷子尾被几个大孩子压着欺辱的时候,也骤然爆发出了这样的红光,这种地动山摇的巨大戾气之下,他周围的几个人都顷刻间死绝了,随即他的头发暴长,从双肩长到了腰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