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大军,在安西王赵子偃的统领之下,于季春之月压近梁卫边境。
此时顾仲遥坐镇涂州,运筹帷幄,而齐峤率领麾下精锐,将战线一路向东拉伸,直至东海关。
按照约定,卫国在季春之前转移了三座重镇的兵权,将燕门关以西方圆千里的国土交到了顾仲遥的治下。陈虎所率领的另一支队伍,开启了从涂州往燕门关的路径,将一批又一批的百姓送往卫国割让的城池。
百姓一旦安迁,如何治理新建立起的城镇、革新已有的各项制度、安抚利益受到损害的原住居民,皆是顾仲遥需要费心处理的紧要之事。
他身居高位多年,早已精通识人辨才、用兵遣将、统领政务之事,唯独所不熟悉的,就是如今心中有了难以割舍的牵挂,仰首垂眸间,眼里心里、皆是心爱之人的模样。
思念得刻骨了,胸臆间明明涌出一阵微痛,可那滋味、又偏偏是极甜的……
那夜篝火会之后,顾仲遥就匆匆地返回了涂州。
因不愿谢檀涉险,他执意要她留在了谷中。谢檀忌讳着智障系统的骚操作,倒也巴不得继续留下,免得成天对着顾仲遥,凭白又添烦恼……
季春中旬的一日,谢檀跟阿宽等人,正沿着河岸清点渔船的数目,突然见有人从村口的方向发足疾奔而来。
“不好了!”
奔来的黑脸汉子大口的喘着粗气,“我今早例行巡查……去了东边断崖那里……看到好多的士兵……像是梁国的……”
阿宽闻言脸色骤变,扯过黑脸汉子,“说清楚些,梁国的士兵在断崖做什么?”
汉子弯着腰,大口呼吸了几下,平复住气息,抬起身道:“他们带着木板绳索,像是打算架桥过来!”
围在左右的众人,俱是惊惶。
“梁国人怎么会找到这里的?不应该啊!”
“他们不去涂州,来这里做什么?是打算来屠村吗?”
“如今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怎么对抗士兵?”
阿宽制止住众人,转向谢檀,“公子临走前交待,谷中大小事皆由夫人作主。如今夫人怎么吩咐,我等就怎么做!”
谢檀脸色有些泛白,思绪倒还清晰。
她想了一想,道:“阿宽你带上我的那些护卫,先赶去断崖那边,尽量想办法拖住梁军。实在拖不住了,不必恋战,一定要安全回来!”
顾仲遥离谷之前,将他自己从前的暗卫统统留给了谢檀,以守护她的周全。这些暗卫皆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以一敌十应当不在话下。
谢檀抬眼又看向一起巡船的另外几人,“我们刚刚清点过了谷中渔船的数目,按照一船三十五人的分配,恰好能将所有的村民送出。你们几位,马上沿着河岸鸣锣示警,让村民们都就近上船,一旦满了三十五人就即刻发船走水路出谷,万不可耽搁!”
众人皆知情况紧急,不敢耽误,俱领命分头而去。
谢檀却调转回头,匆忙跑回居所,进到了书房之中。
此处许多的信函、文书,皆含军务机密,万不能落到赵子偃的手中。
她将紧要之物一一翻出,点燃了掷入火盆。
火光骤然盛起,升出的黑烟迷入谢檀的眼中,刺得她一阵难受。
梁国的士兵能找到这如此隐蔽的藏身之处,或许,正是她一手铸就的错误!
当初赵子偃带她去鄞川刑狱见谢光,事后她急于说服对方与自己联手,便将顾仲遥招安齐峤的事告诉给了赵子偃。
她那时虽然说得简略,却也提过齐峤藏兵的大致位置、以及那个断崖……
没想到一向光风霁月的赵子偃,竟会不走沙场正面交锋的路数,而是使出了这种偷袭平民的损招!
谢檀此时心中愧疚悔恨之情,实难言表。
她焚烧完密件,匆匆出了院子,见河岸渡口处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村民们扛举着家当,扶老携幼地往渔船上挤。幼童们因为受到惊吓,更是扯着嗓门嚎啕大哭着。
之前陈虎的西行军,曾接出去过一部分人送去了燕门关,如今谷中剩下的人口,正是最为孱弱的一批。顾仲遥原是打算等到初夏,天暖疫少的时候,才让他们启程出关的……
谢檀站到岸边的系船墩上,大声喊道:“太大的东西不要带上船!到了涂州,自会安排你们的衣食住行!保住性命要紧!”
她沿着河岸一路往前奔走着,一面帮扶着老幼弱者登船,一面高声提点着众人。
好在谷中的这些村民,大多有过逃难的经历,被谢檀一番劝说,纷纷将大件的物品舍弃到了岸上。
一艘正在撑离河岸的渔船上,有妇人哭喊的声音传来,“小五,小五还在岸上!”
谢檀循声望去,见是一户人家走得急,把其中一个孩子忘在了岸上。那小孩不过两三岁大,听到母亲喊声,站在河边的泥地里也哭叫了起来。可船撑入了急流,再想调头便十分困难,而篙夫也领了命令,急着让出河道上的位置,不敢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