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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最里间的房门被推开, 沉闷的响动在冬夜里异常刺耳。
雪花飘进屋内,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高公公持着灯笼,弯下腰,对地上的人影俯身行礼。
“九殿下,皇上让奴才来问一句, 您想清楚了吗?”
高公公手中的灯光晃了晃,光线散落的角落里,容珣睫毛微动, 缓缓睁开了眼。
他躺在地上,玄色长袍压住了满身血气,只有衣衫破裂处隐约可见数道狰狞的血痕。
殷红的颜色从衣摆下方渗出,容珣面色苍白, 墨发散了满肩。似是觉得眼前光线刺眼,只一瞬他又重新阖上眸子, 鸦羽似的睫毛轻覆在眼睑处。半晌,他动了动唇, 轻轻应了一声。
高公公面露喜色, 提着灯笼走进了些:“九殿下知道孟二姑娘在哪了?”
“嗯。”血丝从唇角沁出, 容珣闭着眼, 淡淡道, “带我去见父皇。”
大宴容氏男人除了重欲以外,骨子里大都很暴虐,容鸿也不例外。
除了刑部的大牢,皇宫里还设下了很多处暗房, 方便容鸿随时审讯不听话的佞臣。
几番惩治下去,就没有不说实话的,容鸿对自己手下的酷吏一向很有信心。
所以当高公公禀报,容珣在养心殿外求见时,容鸿没有丝毫的诧异,直接命人将他带了进来。
殿内炭火燃得正旺,容珣一身苍青素袍跪在中央。
大概是顾及到皇家颜面,此刻的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原本干涸结冰的伤口被暖流一激,又缓缓往外渗着血。黏腻的湿热感让容珣极为不适,他闭了闭眼,轻声说:“儿臣那日送二姑娘回府时,是孟……”
“朕要你说实话!”
哗——
瓷片碎落一地。
容鸿手中的茶盏猛地掷在了他身上。容珣衣襟下的伤口迸裂开来,他身子晃了晃,闷哼一声被逼出了口血,灯火下的面容苍白宛如透明。
见皇帝发了这么大的火,一旁的高公公忙又重新倒了杯茶给他,安抚道:“皇上消消气,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消气?
他怎么消气!
三天前就是这套说辞,三天后还是这套说辞。
把二姑娘送回府中就走了?
其他的一概不知?
当他是傻子不成!
孟娆若是真回了孟府,他怎么可能找不到?一定就是这逆子,把孟娆藏起来了!
容鸿猛地一拂袖摆,怒斥道:“你要还是不肯说实话,就给朕滚回暗房里去,第一次不肯说关三天,下次还不肯说就关你六天,再不肯说就关九天,直到你说为止!”
严厉的斥责声在大殿内回荡,周围的小太监们都哆嗦着身子不敢发一言。
暗房那种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的,他们平日里听到这两个字都要抖一抖,被关进暗房里的人大都是走着进去,抬着出来的。
九殿下才被折腾了三天三夜,这会儿能跪在这儿已是不易,倘若再被关进去,别说六天了,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过两天。
毕竟弑子的名声传出去不好听,高公公也担心皇上真的气急败坏,真把容珣给弄死了。
敏锐捕捉到容珣刚刚未说完的话,忙对容鸿劝说道:“这次是严钧用的刑,他的手段皇上知道,没几个人扛得住。奴刚刚进去才问了一句,九殿下就说要来见您,估计也是受不了那种折磨了,不然也不会来养心殿走一趟……刚刚他还有话没说完,皇上不妨先听听他怎么说。”
这一番劝,容鸿才勉强压住了火气,目光凉凉地扫了过去。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大殿内光线充足,刚刚泼洒在容珣身上的水渍还是透明色,这会儿已经完全变成了暗淡的深红。大片大片的血花在衣服上绽开,不时有血珠从指尖蜿蜒滴落,空气中很快就散开了淡淡的血腥气。
容珣掩住眸底沉色,面上神情还算平静,敛着眼睫,淡淡道:“儿臣那日送二姑娘回府时,是孟文昌出来接的人。”
没想到还有孟文昌,容鸿愣了一下。可紧接着,他又回过神来,目光阴狠地看着容珣。
“这会儿想着推脱罪责了?”容鸿冷笑,“你和孟文昌一向毫无瓜葛,既然是他接的人,你为何一开始不说?非要在暗房里被折腾三天才肯说?难道你还想保他不成?”
容珣轻声说:“孟文昌前段时间曾托儿臣帮他处理工部上的事,儿臣念着他是贵妃的侄儿,就帮了他一把,可儿臣后来才知道,他……”
“知道他什么?”容鸿皱眉。
容珣垂着眼,略微虚弱的语声在大殿内异常清晰。
“两个月前,西河口发水,淹了几十万匹杭绸,负责漕运的人,正是孟文昌。”
容鸿一怔,眼中很快涌上愠色,脸上细纹都变得狰狞起来:“这么大的事儿,朕怎么不知道?!”
高公公刚刚摆在他手
', ' ')('边的茶水又被他拂落在地,瓷片碎裂的声响异常刺耳,空旷的大殿内无一人敢接话。
有风从殿外灌入,容珣身上的黏腻感加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会儿已经痛得又麻又痒。可他长睫遮掩下的眸底,却隐隐透出几分冰冷的残忍之色。
他舔了舔唇角的血渍,低声说:“儿臣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不轻不重的语声传到容鸿耳朵里,容鸿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几十万匹杭绸啊。
江南大半年的供给。
这事儿查出来,可比私藏秀女严重得多!
怪不得容珣开始不敢说出实情。
他怕自己顺藤摸瓜,把工部的事儿也查出来,到时候他也脱不了干系。
没想到孟文昌居然这么大胆子,连这种事都敢隐瞒,容鸿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容珣微不可闻地弯了弯唇,睫毛下的目光讥讽,慢条斯理地轻声开口。
“孟文昌这两个月来,一直在想办法填补这个窟窿,孟家三个女儿,大的已经许给了邵南的富商,半个月后就要出嫁。就连二姑娘也定了亲事。”
“儿臣一开始也好奇,孟文昌怎么会让亲生闺女如此委屈,但也一直没有太过在意,直到几天前才发现……”
容珣语声顿了顿,鲜血从他唇角滴落,他跪着的地方已经漫开一小滩深红色的血,过分苍白的面容看起来虚弱至极,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大把力气。
“孟文昌不知鸾青宫的事,父皇找不到二姑娘,很可能是孟文昌已经将她送离了京城。”
“儿臣不该在此事上隐瞒父亲,倘若父亲实在怪罪儿臣,只求……”
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容珣最后几个字没说出口。
但殿内的人谁都听得出来,他只求速死。
毕竟暗牢酷吏的手段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在那种地方就是求死也不能,只要体验过一次,便是宁愿下地狱,也不会再想进去。
高公公躬身凑到皇帝跟前,小声说:“孟家二姑娘来京城还不过两月,除却那次在鸾青宫见面以外,奴才也没查出,她后来还和九殿下还有什么纠葛。”
“而且奴才听说,她们两人小时候在鸾青宫相处得也不太愉快。如今又是七年过去,九殿下就算再忤逆,也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个姑娘遭这份罪。”
容珣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个姑娘遭这份罪。
工部的案子可比一个二姑娘严重多了,容珣做事向来小心谨慎,一开始不肯说出实情也是合情合理。
容鸿在世的十一个儿子里,就他最忤逆滢。此番受刑之下,能说出这种话来,倒是少了那副令人生厌的样子。
他还能为了个姑娘去死么?
容鸿没有再怀疑,拂袖坐回高座上,语声冷厉道:“即刻传孟文昌进宫觐见!”
传信太监到孟府时,孟文昌已经睡下了,小厮匆匆扣响了正房的门:“爷,皇上召您进宫觐见。”
容鸿向来沉湎于酒色,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召见大臣,看着夜空中翻涌诡谲的云,孟文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忙问小厮:“皇上可说是什么事?”
小厮道:“奴才不知,不过听传信的公公说,九殿下也在。”
孟文昌暗暗松了口气。
九殿下在就没事。
容珣这段时间帮了他不少,不但借了他银两,还帮他处理了很多棘手的难题。虽然自己一直没将杭绸的事告诉他,可容珣一直对自己颇为信任。
容珣帮了自己那么多,到时候事情败露,容珣也脱不了干系。
他一定会尽全力保自己的。
孟文昌放下心来,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换好衣服,匆匆与太监进了宫门。
已近子时,薄雪覆盖石阶,宫灯洒下一片淡红。
孟文昌跪在殿外等着太监通报。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空气中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他皱了皱眉,缓缓抬头,灯火通明殿门处,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
雪花落在男人睫毛上,他墨发微散,苍青素袍几乎全部被血染湿,被风吹起的衣摆处,正随着他的步伐落下一滴又一滴的血迹。
孟文昌背脊猛然僵住。
“九、九殿下……”
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容珣脚步顿住,微微侧头。
廊阶上的灯火晃了晃。
光影从他身后罩下,他逆光中的黑瞳幽冷,唇上血色鲜红,垂眸与他对上视线的一瞬,忽然弯起唇角,带着些许讥诮的嘲弄之色。
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晚一些,可能9点也可能1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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