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卫侧头看向他:“陆公子?”
陆卓扬忙竖了手指抵在唇边:“嘘——”
那人只好闭嘴不言。
此时姜陵手中正拿着个干硬的馒头,扳下碎屑丢向湖中游鱼,听见身后动静,头也没回,冷声问道:“有事?”
方天月在他身旁站定,看着湖中成群的游鱼,道:“想请你帮个忙。”
姜陵不应。
方天月自顾自道:“你现在还是用的门派佩剑吧?”
“是又如何?”姜陵又掰下一块馒头,丢进湖中,一大群游鱼飞快冲向食物掉落的地方。
方天月打开乾坤袋,小心翼翼取出一个长形木盒,递到姜陵面前。
姜陵垂眼一扫,这才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看向方天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天月笑道:“丙寅年仙灵大会首甲的奖励,地阶长剑法器——铃琅。跟你换二甲的奖励,地阶针阵法器——梨花雨。如何?”
☆、赌约
姜陵道:“不换。”
方天月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拒绝得如此痛快干脆。
仙灵大会的结果,在定出三甲时已由逐云门各阶弟子传信送往各地各门派,不日即将昭告天下。三甲名讳出身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不论于己还是于门派而言,都是无上荣光。
除去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外,前三甲获得者还会有一份价值不菲的奖励。这届仙灵大会相较往年,奖励尤为丰富,奖品品阶比历年的足足提升了一档。
三甲的奖励是灵品长剑莫问,二甲的是地阶针阵梨花雨,首甲的则是地阶长剑琳琅。本是作为首甲奖励的灵品法器,这一回只拿来做第三甲的奖励,可见奖励之优渥程度。
其实真要细算起来,其中不乏驭灵派的功劳。明心老人与李莫名是旧交,是而为此次仙灵大会提供了一些廖做心意的资助。
只是这回首甲的奖励落回门内弟子手上,恐怕也是明心老人想不到的。
驭灵派门内弟子资质极高,所用法器多为长剑,门内的藏品也是不少。方天月手中心远,样式简单低调,却是十足十的天阶法器。
此次大会奖励的地阶长剑琳琅,与他却是没有半分用处。倒是二甲的地阶针阵梨花雨,最适合陆卓扬不过,蕴养过的法器,怎么也比现在的金针用处大些。论赏会上姜陵拿到奖励后,方天月就打上了这套针阵的主意。
他的想法也是简单,用地阶长剑与姜陵换地阶针阵,二者各取所需,一举而两得。
姜陵就算不愿意当即交换,至少也该考虑片刻。
不想却是这么简单直接的回答。
“不换。”
“为何?”方天月不解,“地阶长剑虽不是最上品,却比门派赠剑好上太多,寻得称手法器之前用作过渡也好。与其拿着毫无用处的针阵,怎么也是换成长剑合算,不是么?”
“不换就是不换。”姜陵不愿与他多说,心道:驭灵派出来的,一个两个都是白痴蠢货。
且不说他一个二甲,手上拿着首甲赠物,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将来行走修真界多半会落人话柄。
再则,也只是单纯不想跟方天月做这笔交易而已。
姜陵手中使力,将食物捏碎,尽数洒进湖中。
方天月还想再接再厉软磨硬泡一番,落雁阁内突然传来声响,姜方二人,包括躲在守卫身后偷听的陆卓扬,听见动静齐齐朝阁内看去。
却见一清秀蓝衫少年面上神情颇为精彩,又气又笑,从二楼缓步而下,脚步极重,每一步都将楼梯踩得咯吱作响。
不是姜陵的师弟景秋是谁?看他神色,怕是正在气头上。
逐云门弟子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二个都没好脸色。
景秋下楼后没有离去,倒是直直走到陆卓扬身旁。
方天月见情形不对,怕他对师弟不利,忙上前数步挡在陆卓扬身前,虚虚一礼,道了声:“景兄弟。”
景秋心中气闷,浅浅翻了个白眼,哼声道:“谁是你兄弟。”
方天月也不恼,笑道:“不知景公子找我家师弟是为何事?我见你气息不顺心绪不稳,莫不是身体不适?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才好。”
景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姜陵见他神色有异,问道:“小景,怎么了?”
景秋一撅嘴,斜眼瞥向陆卓扬,委屈道:“还不是因为他!”
陆卓扬云里雾里,不知道又哪里惹了这个牙尖嘴利的少年,急忙替自己澄清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打又打不过你,骂又骂不过你,总不会是我欺负你吧?”
他顿了顿,见那景秋愤然然却不答话,口中嘀咕道:“难道是因为赌约?没给赌注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他继续对景秋道:“若是因为三天前的赌约,那确实是我输了,”说着,在袖口里头来回摸了一遍,拿出粉色半透明的石头,颇有些肉痛地向前一递,“哪,说好的天阶玉灵石,愿赌服输,给你。”
“谁稀罕!”那景秋却是不接,仿佛被侮辱了,脸色越发难看,挥袖将灵石挡开,陆卓扬没拿稳,石头顺势飞进湖中,噗通一声,激起几层涟漪后,没了踪影。
陆卓扬:“……”
方天月:“……”
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就这么拍飞了?
景秋自知闯了祸,却又不愿承认,只不过一身怒气瞬时全消,也不敢再继续作妖,只看向姜陵,恨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给陆公子……道歉的。”
修真界道歉都是用这种方式的?陆卓扬表示: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姜陵面色不愉,却没继续责备他,只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景秋这回老实答了:“方才你下楼之后,师尊把我留下,教训了一顿。”说着又觉得委屈,“说我,说我仗势欺人。……师尊何时怎样说过我?”
他恨恨瞪向陆卓扬,后者忙往方天月身后挪了半步。
“对不起!”
陆卓扬一愣,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忙问方天月:“他说什么?”
景秋咬牙切齿又重复一遍:“对不起,前些日不该在众人面前羞辱你,都是我的错!”说罢解开腰间佩剑,连剑带鞘丢向陆卓扬。方天月伸手拦下,递给陆卓扬。陆卓扬摇了摇头,没有接。
歉也道了,剑也给了,景秋道:“我们两清了。”他略一停顿,又道,“还有,师尊有请,让我知会陆……大哥一声。”
他万分想不通,师尊为何偏帮外人也不帮自己。越想越气,干脆重重哼了一声,与方陆师兄弟二人擦身而过,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陆卓扬满脑子的问号。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个赌约就这么莫名其妙得赢了?他不仅保住了天阶玉灵石,还赢得了一把逐云门的佩剑?
李莫名和明心老人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连小辈们打赌都管?
也难怪景秋会生这么大的气,这简直是作弊嘛。
陆卓扬不太相信,问方天月:“就这样?”
方天月也对眼前情况不甚了了,只得摇了摇头。
倒是姜陵阴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开口道:“天阶玉灵石,我会找回来还你。”其他却没多说什么。
那灵石掉在湖中,找起来也是麻烦,方天月乐得不用自己动手,点头道:“有劳了。”转而又将腰间乾坤袋摘下递给陆卓扬,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上去找李掌门吧。”
陆卓扬伸手接过,咽了口唾沫。
陆卓扬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每每在他回头时,方天月就在楼下挥挥手,给他打气。直到瞧不见人了,方天月这才转向姜陵,问道:“你师弟走了,你怎么不走,留在这里作甚?”
姜陵却是不答,对门口守卫说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
那低阶弟子揖了一礼,离开落雁阁。
方天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姜陵自怀中取出四枚纸鹤,尽数丢向空中。纸鹤张开翅膀,扑棱扑棱着,各自飞向落雁阁四面。
却是个护法的阵势。
方天月心中一惊,难道李莫名将断灵钉的事告诉姜陵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像。扎断灵钉极耗心力,如果姜陵知道李莫名要消耗自身修为帮陆卓扬的忙,恐怕此刻也不会这么平静。
想通后方天月便放下心来。
他其实也想帮忙警戒,只是他是外人,在别派掌门施术时护法,总归惹人怀疑。更何况以姜陵的能力,也不轮不到他担心。
方天月静候片刻,楼上一直没传来大的动静,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手中还拿着景秋的佩剑,此时掂了掂,递向姜陵道:“给。”
姜陵扫了他一眼,没接。
方天月解释道:“这剑是逐云门的,我留着也没用,还给你权当感谢三日来对师弟的照顾。这样如何?”
姜陵没与他客气,道一声:“多谢。”接过景秋佩剑,与自己的挂于一处。
方天月笑笑,又道:“方才提的建议,也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又是长剑换针阵的事,姜陵只做没听见。
方天月暗自摇头,心道:这针阵怕是换不来了。只得作罢。
陆卓扬沿着木质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二楼的景象也一点一点落入眼中。
阁内摆设出乎意料的简单,几乎空无一物,只在中间简单摆着几个蒲团和矮几。李莫名盘膝正坐其中,黑发黑须,看年岁不过四十出头,和明心老人一对比,实在很难想象这二人年岁相仿,颇有旧交。
李莫名一直闭眼打坐,听见动静睁开眼,对着来人露出一个善意的笑,伸手招了招:“过来坐。”
陆卓扬向前两步,就着下坐的动作,给李莫名鞠了一躬:“李掌门。”
李莫名捋了捋胡须,打量陆卓扬一番,道:“你便是陆卓扬吧?”
面对陌生的长辈,陆卓扬多少有些紧张,拘谨答道:“正是。”
似是对眼前人颇为满意,李莫名点点头道:“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陆卓扬奇道:“李掌门见过我?”
“不用这么见外,叫世伯就好。”李莫名笑道,“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你尚在襁褓,还在奶娘怀中吃奶,之后没过多久就被明心老儿带上驭灵山啦。”
奶娘?
一丝违和感从陆卓扬心头闪过。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固魂
原身记忆中,明心老人说起过,是在荒野地里捡了他的,怎么会有奶娘呢?
难道是有什么瞒着原身?
不过也说不准,或许是先捡了他,再找的奶娘也说不定。
短短一瞬,陆卓扬脑中闪过数个念头,只是那丝违和感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李莫名见他神游天外,出声唤道:“贤侄?你在听吗?”
陆卓扬打了个颤,惊醒过来:“李世伯。”
李莫名道:“三日前劣徒景秋当众嘲笑贤侄灵力低微之事,我已经知道了。实在是对不住贤侄,都怪老夫教徒无方,一对儿女、几个亲传弟子,都是一副顽劣模样,贤侄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子不教,父之过。李英杰、李如雨、景秋、还有姜陵,虽性格秉性不同,为人却多少都带着些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脾性,恐怕和这个做父亲做师尊的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还轮不到陆卓扬一个小辈来多嘴,况且李莫名已经让景秋来给他赔了不是,就算不是真心诚意的,怕也是做了不小的让步。
刚才楼下的动静不小,李莫名肯定是听见了的,但是他却半句话没有多说,想来已经默认了景秋的态度。
别人做了让步,陆卓扬不好得寸进尺,只道:“方才景秋已经给我道过歉了。”
果然,李莫名居然挺高兴,道:“那就好,那就好。”
“解决”了小辈之间的矛盾之后,李莫名开始做正事。他从袖口中取出明心老人的亲笔信,又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断灵钉一事,老夫已经清楚了。”李莫名说着,手腕轻轻一动。
信纸随之跳起一团文火,慢慢燃烧起来,从顶端一点点向底部蔓延,在火舌舔上李莫名手指之前,他放开了信纸。最后一点指甲盖大小的纸片边向下坠落,边燃烧作灰烬,在落地前,就被湖面上略带水汽的清风吹带着,四散在空气中。
陆卓扬有种错觉,仿佛在这个老人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怜悯和惋惜。不过在信纸烧完之后,那种错觉也随之消失了。
只听得李莫名道:“断灵钉,你带了吧?”
陆卓扬道:“带了。”说罢拿出方天月的乾坤袋,将断灵钉倒出,双手托举递给李莫名。
李莫名接过,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许久,将断灵钉横放在座前,对陆卓扬道:“你且背过身去。这第三枚断灵钉,便由老夫替你扎上一扎吧。”
回想起当初扎第二枚断灵钉时的感受,陆卓扬心头一紧,随之绷紧了脊背。他背对着李莫名,努力去想别的事情试图分散注意力,只是效果并不理想。
李莫名怕他乱动,于是在他后脑勺上一拍,将他定在原地。
陆卓扬:“……”没想到定身这玩意还是施术的标配。
他虽不能动,脑子却是清醒。上一回明心老人施术时他面朝下什么都没看见,这回断灵钉悬在空中,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
咒语从李莫名口中逐字吐出,狂风随之而起,四枚莲花火迎风绽开,悠悠自燃。断灵钉上暗红色符文渐次亮起,顺着钉身扭曲蔓延。
没想到符文在断灵钉上蜿蜒攀爬的样子,看着还怪恶心的……
周围狂风越来越大,起初陆卓扬还能睁着眼睛,到后面实在是连好好闭紧眼皮都有些吃力,无法,他只能使劲闭着眼睛,免得狂风吹痛眼珠子。
正是如此,他才没看见当第一滴符文化作的液体滴落到身体上时,十数条黑影疯狂挣扎着妄图从他体内破出的可怖场景。只是这种疯狂没有持续太久,在断灵钉尽数打入他体内后,所有的黑影仿佛被一条无形的枷锁牢牢箍住,又拽回原位。
消弭无踪。
黑影狂窜引发魔气暴起,惊动了楼下守护着的姜陵方天月。未等二人做出反应,这股魔气又顷刻间消失了。
姜陵觉察有异,抽出佩剑准备上楼查看。
方天月喝道:“你干什么!”话甫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太过紧张了,于是清清嗓子,又道,“你上去不怕打扰李掌门么?”
姜陵心生疑惑,道:“你在担心什么?”
方天月道:“楼上那是我师弟,自然担心的。”
“你倒是提醒了我,”姜陵转过身,将佩剑从右手丢到左手里,一脸探究地打量方天月,“你师弟是受了伤,还是得了病?为什么要师尊替他施术?还有方才那瞬的魔气,又是怎么回事?”
看姜陵神色,怕是得到的答案不满意,就会把手中剑架在方天月脖子上。
方天月向后退开一步,将早已与明心老人商量好的托词告诉他:“实不相瞒,师弟他确实有病。
“卓扬自小身体就不好,还是个吸引魔物的体质,隔三差五就会被脏东西沾染上。对此师尊也无能为力,只能消耗修为将魔气镇压,却不能根除。
“唯有贵派元婴期才可修习的纯阳正灵之力,方能彻底驱除师弟他沾染的魔气。若非如此,我们师兄弟俩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仙灵大会,麻烦李掌门出手相助。”
方天月话中有真有假,寻常人很难真正判别。
“姑且信你。”姜陵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又想到师尊叮嘱他护法时也无异样,这才算是信了几分,堪堪收回佩剑。
或许是逢单之数,这回施术与上一回又有些许不同。断灵钉入体带来的压迫感比上回更甚,陆卓扬毫不怀疑,若是这压迫感再大上几分,他能被这钉“灵”的玩意打个对穿。
除此之外,钉身入体后带来的寒冷更是出乎他的意料,几乎难以招架。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把些个心肝脾肺肾统统冻成了冰坨坨。明明是初夏时节,却像是光着膀子在寒冬腊月的室外溜达了一圈,冻得他直打哆嗦。
李莫名收功静息片刻后,拍掌解开了限制,陆卓扬牙齿打着颤,哆哆嗦嗦,又真心诚意道:“多谢李世伯。”
李莫名消耗大量灵力,虽疲惫困乏,仍被陆卓扬坚持道谢的模样逗得呵呵笑了两声:“断灵钉数目越多效用越强,你且忍忍。先休息一番,等恢复了再下楼去吧。今晚且在山上住着,明日下山老夫就不送你了。不过老夫已经叮嘱过劣徒姜陵,他自会护送你们安全返回驭灵山。”
“姜陵要与我们同行一路?”陆卓扬猛地收了一个嗝,也不打颤了。
连忙拒绝道:“这怎么使得?麻烦了李世伯,还要专人送我们回去。这路我与师兄也认得,自己回去就好,不用太过担心。”
“哪里的话。”李莫名笑道,“你们师兄弟二人难得下一次山,自然该玩够再回去。你们啊,就从万骨峰山挨个城镇慢慢地走。姜陵那孩子幼年时在各地都待过,对每处都还算得上熟悉,让他带你们一路逛过去,老夫才最放心。”
陆卓扬心道:你是放心了,我可不放心啊。
不过既然受了人家的恩惠,也不好太过驳人颜面,陆卓扬推脱一番,实在拒绝不了,只能默默认了。
说实话,与姜陵相处几日,陆卓扬对他的印象倒没那么差。这人虽然脾气古怪了些,说话也不客气,做事倒是挺靠谱,对师妹师弟这样的熟人也挺好。若不是原身与他的“纠葛”在眼前摆着,勉强做个朋友也不是不行。
只是现在么……
想到这些乌七八糟的前世今生宿命轮回,陆卓扬也挺烦,干脆不再去想。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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