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传炜见宝娘气色好,笑眯眯地看着她,“岳父真是的,害我白掉眼泪。”
宝娘在下面踢了他一脚,“你快吃饭。”
李太后给两个孩子一人夹了一个水晶饺,“天还热呢,也不好到处跑动,等会子你们跟我一起到船上玩。”
宝娘吃了口饺子,偷偷瞄了一眼李太后。
李太后笑问她,“宝儿有什么相问的?尽管说,不要拘谨。到了我这里,和你阿爹那里是一样的。”
宝娘悄悄问道,“阿娘,要不要给阿奶送个信,难道真把那个人埋到我家祖坟里去?”
李太后收敛了笑容,“此事非同小可,你阿爹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些帐本子,不知道会牵扯多少人的命。等查清了之后,你兄长怕要大开杀戒了。这会子你阿爹诈死也好,他死了,人家也没办法。若是他还活着,那么多人要抄家夺官,百官不敢恨皇帝,只能恨他了。你阿爹本来就不结党营私,这回得罪了那么多官员,还是避一避的好。暂时莫要送信了,杨家人多嘴杂,演的越真越好。炜哥儿出去后,身上还戴着孝,一切照着规矩来,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说。”
赵传炜点头,“我听姨妈的。”
宝娘又问,“阿娘,要不要告诉圣上实情?”
李太后想了想,“这事你们莫管,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李太后不准备告诉景仁帝,且让他急一急。
宝娘点头,“那我就留在阿娘这里,我回了杨家,怕自己露馅。”
李太后点头,“好,你留在这里陪我。过几日你两个姐姐会过来看我,你们也见见面。”
宝娘试探性地问,“姐姐们,姐姐们会不会嫌弃我。”
李太后笑,“没有的事,你两个姐姐最通情达理了。好了,快吃饭吧。”
等吃过了饭,李太后带着两个孩子去船上玩。
宝娘让李太后坐好,给她画画,赵传炜坐在船甲上钓鱼。
等宝娘画完了,李太后拿过去一看,忍不住赞叹,“画的真好。”
……
宝娘就这样在明盛园住了下来,赵传炜住了一天就被李太后撵走了。李太后带着宝娘整日玩耍,给了她许多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仿佛要把宝娘缺失了十几年的母爱都补回去一样。
明盛园里一派母女和谐,朝堂上却要翻天了。
三司连同户部一起,把那帐本子很快就查清了。这一查可了不得了,江南四省官员没有一个屁股干净的。连京中许多人都受到了牵连。
刚开始,众人都惊慌,后来听说牵连到那么多人,顿时就放心了。圣上总不能一下子把这几百人都砍了,那江南四省岂不是要瘫痪了。
景仁帝默不作声,等查清楚了之后,立刻命户部精干力量在一队御林军的陪同下去江南核实,若无误,立刻拿下四省总督,解押回京。
他是没法把几百人都砍了,把这些大蛀虫砍了,抄了家,补贴国库,也能泄愤。
京中几个官位高的,立刻摘了帽子投入大牢,所有家产抄没。
景仁帝痛失臂膀,大开杀戒,这一回,他丝毫不手软。谁想求情,他立刻让人把他拎到杨家灵堂前磕头。
礼部给杨太傅定了谥号,封文忠公,配享太庙。这种荣耀,当朝也只有王老太师和老英国公几个开国元勋有过。过了十几日,杨家那边把“杨太傅”葬入了祖坟,杨家闭门谢客,开始守孝。
至于宝娘的离开,杨府众人缄默不语。她打了莫氏的事情,也被陈氏压了下去。莫大管事第二天就把喜鹊和刘嬷嬷打发去了明盛园,他在家里头听候老太太吩咐。莫大管事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肥膘,几天的功夫全没了。
等办完了丧失,陈氏一病不起。杨黛娘天天回来,被陈氏撵走了,勒令她不许再上门。陈氏生病之后,天天把莫氏叫到跟前服侍她,我伺候你吃喝伺候了一辈子,如今你也该伺候我了。但莫氏就是个饭桶,什么都不会干,不是药烫嘴,就是洗脸水是凉的。
婆媳两个整日一个气急败坏,一个委屈无声哭泣。陈氏天天派人到莫家去骂人,二老太太把老秦姨娘从庄子里拎了回来,让她听着。老秦姨娘见杨太傅没了,本来还想来杨家怂恿女儿当家作主,却被陈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杨家的内事都交给了杨默娘,外头有杨玉昆和莫大管事打理,暂时还能支应。杨淑娘把陈姨娘关在院子里,摆出小姐的款,不许她再到处去哭诉。不论陈姨娘怎么哭骂,她死活不松口,陪她一起在院子里坐牢。
景仁帝在朝堂搅动风雨,凡是吃黑钱到了一定数量的,全部革职查办,京中人人自危。
有老臣劝景仁帝,适可而止。景仁帝毫不动摇,总督巡抚杀了好几个,下面的州县官员也砍了二十几个脑袋。
朝中侯缺的两榜进士那么多,景仁帝迅速补充了州县基层力量,再把一些平日里表现出色的基层官员提上来。这种紧要关头,这些新上任的官员们在公务上头丝毫不敢懈怠,原来大家害怕的四省瘫痪情况并没有发生,反而是衙门里的办事效率高了许多。
这回景仁帝的铁血手腕,为后来十几年的吏治清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景仁帝降低了官盐的价格,命各州府严厉打击私盐。当前秋天,江南四省的各种税收立刻大涨。
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时间已经到了九月底了,宝娘在明盛园里住了整整两个多月。
她见过了清河长公主和渭河长公主,宫里几位公主也来过。
众人对宝娘的身份讳莫如深,反正宝娘碍不着她们什么,公主们自然不会在意。两位长公主想的不一样,她们从年幼开始,就跟着李太后在宫里艰难求生。
清河长公主是老大,知道母后为了四弟,什么都做过。她不是不通世事的小娘子,她和驸马琴瑟和谐,见母后一人孤苦,既然,既然二人定过亲,父皇没了,太傅大人为了四弟连命都搭进去了,就当,就当母后改嫁了吧。
天家的公主们,并没有太把什么三从四德放在心上。
渭河长公主就更潇洒了,悄悄和姐姐嘀咕,“算算年纪,妹妹是父皇去了之后才有的。既然父皇没了,母后有心头好,生个孩子怎么了。哼,要是母后喜欢,别说杨太傅那样的老头子,我送母后两个俊俏少年郎都使的。不过说真的,母后眼光真好,听说杨太傅年轻时是出了名的俊俏。”
清河长公主拍了她一下,“别胡说,妹夫知道了要生气了。”
渭河长公主笑,“我就是说说,我又没养少年郎。我跟驸马说好了,他要是敢纳妾,我立刻养更多的面首。”
清河长公主笑,“知道知道,你最厉害了。妹夫还不好,你可别瞎胡闹,孩子们看着呢。”
渭河长公主嘻嘻笑了,“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二位长公主想到母亲被人抢亲,虽然李太后要是没有被抢亲也就没有她们了,但她们心里还是不高兴。
琼枝姑姑背地里和两位长公主嘀嘀咕咕了半天,清河长公主回去后就拐着弯给周晋中送了两个妾。周晋中屁股也没那么干净,这回老丈人命搭进去了,他不光升不了官,还得受处罚。
渭河长公主等陈氏不再骂人,老秦姨娘又回了庄子之后,命人在莫家庄园边放了两个贼,趁着大家抓贼的功夫,把老秦姨娘和秦嬷嬷一起带走了,直接送到了黑砖窑里给工人们做饭洗衣裳。
黑砖窑里那些人都是粗汉子,虽然老秦姨娘和秦嬷嬷老了,也避免不了被他们从口舌上占便宜,日子可想而知。整日受苦受累受气,没过多久,堂姐妹两先后没了,连副棺材都没有。
至于莫氏,渭河长公主还没想好办法,清河长公主拦住了她,“算了吧,周二奶奶打了妹妹,略微惩戒一下也就罢了。杨夫人那里,母后都不计较了,咱们就当她不存在算了。一个残废,又不得宠,没必要去为了她坏了你的名声。”
明盛园里一派和谐,千里之万,杨老贼正惬意地坐在躺椅上,一边吃着当地的时令新鲜瓜果,一边悠哉游哉地看着书。虽然身上伤得重,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正在看一本东篱先生写的游记,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出去走走。忽然,外面响起了人声,“老杨,你可赚大了,圣上给你定了谥号文忠公,配享太庙呢!”
作者有话要说:杨老贼:姐姐,说你爱我!
李太后:呸,老不要脸!
第55章 得真相死而复生
杨太傅抬头, “死后殊荣,有个屁用。”
来人正是晋国公, 他一屁股坐在杨太傅身边, “别矫情了, 我还不知道你, 最贪慕虚荣。”
杨太傅哈哈笑,“说的好像你不喜欢虚荣似的。”
晋国公看了看他手里的书,“怎么, 太傅大人真的准备以后云游江湖, 再不问世事?”
杨太傅眯起眼睛, “我都死了,还问什么世事。”
晋国公笑,“那你就在我这里养老吧, 多的没有,一日三餐还是有的。”
杨太傅晃了晃摇椅,“那就多谢亲家公了。”
晋国公忽然收敛了笑容, “杨大哥,你真不回去了?”
杨太傅翻了一页书,“身前身后名都有了, 我也累了,只剩下半条命, 也想歇一歇。家里老小有吃有喝,外头遇到了难处,不是还有你儿子。真要多谢你, 养的好儿子,天天在我面前尽孝。”
杨太傅说的不假,他这半条命都是捡来的。那天,匪徒给他来了个透心凉,还好没有扎到心脏。
他一入江南,就和晋国公联系上了。指望俞大人手底下那十几个侍卫,他早死了。那批死士里头,混入了晋国公的人。
二人知道,江南这批人,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的。那透心凉是真的,但那尸体是假的。晋国公找的死囚犯,提前放在了船上,连俞大人都不知道。
俞大人抱着杨太傅的尸体痛哭不已,真的杨太傅仅剩一口气,被晋国公弄走了。
杨太傅死了,俞大人发狠,立刻联系当地驻军,他拿出圣旨和御前侍卫统领的腰牌,驻军首领也不敢不认,立刻护送他们回了京城。
晋国公眼神复杂地看着杨太傅,“老杨,我儿子好吧?”
杨太傅嗯了一声,“是不错,快赶得上我了。”
晋国公笑话他,“你别不要脸了,他比你强多了。他为了媳妇,敢得罪皇帝。你当年连个屁都没放过。”
杨太傅脸上没有表情,“那是因为他有个你这样有本事的爹,不然他也是屁都不敢放。”
晋国公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那可能就是像亲爹了。”
杨太傅忽然觉得不对,抬起头看向晋国公,“你这话里有什么意思?”
晋国公挪开了眼,“老杨,我替你把儿子养大了,你是感谢我还是想杀我?”
杨太傅缓缓放下手里的书,厉声问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晋国公抚摸着手上的扳指,“你莫激动,小心伤口崩了,还没见到儿子,你真死了。”
杨太傅忽然大口喘气,“你给我说清楚!”
晋国公笑,“你家里的那个小娘子,是文家老姑太太的后人。因自小无父无母,大姐姐就送给了你。你儿子,是我养大的。不对,他是我儿子。我疼了他十几年,就算不是我亲生的,你也别想来跟我抢。”
杨太傅暴怒,“你胡说八道!”
晋国公声音很轻,“老杨,炜哥儿十四岁了,你也剩半条命了,我才告诉你的。你莫要怪大姐姐,炜哥儿送给我,是最好的选择。”
杨太傅的呼吸更重了,伤口传来阵阵疼痛,“你胡说,你胡说!”
晋国公声音也高了起来,“怎么?你难道还想让大姐姐把儿子送给你?你家里乱糟糟的,让炜哥儿去了,难道做庶子不成?”
杨太傅气得把手里的书往晋国公脸上丢,“我的儿子,凭什么给你。我自己难道不会疼他?”
晋国公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炜哥儿媳妇一个小娘子,你都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记成嫡女,若是让孩子去你家做嫡长子,你家那个聋子不得上吊?你想让孩子背负逼死嫡母的罪名?若是让他做嫡次子,凭什么呢?别说大姐姐不答应,我们也不答应。你能为孩子做到什么地步呢?冷落正妻?那莫氏的儿子能不记仇?兄弟成仇人,你愿意看到?”
杨太傅双眼通红,伤口那里开始有血迹流出来。
忽然,晋国公夫人李氏进来了,“官人,好好说话,杨大哥身上有伤呢。”
晋国公又坐下了。
李氏连忙安抚杨太傅,“杨大哥,不是大姐姐想骗你。你想一想,炜哥儿到了我家里,这十几年,我们疼爱他一点不比平哥儿和庆哥儿少。当时婧娘刚出生,他们算作双胎正正好。那时候你家里整日死气沉沉的,大姐姐怎么放心把孩子送回去。”
杨太傅刚才凌厉的气势顿时萎顿了下来,“都是我的错。”
李氏又安慰他,“杨大哥不知道,因我家婧娘大一些,且大姐姐怀相不是很好,那一阵子,她瘦的只剩下个肚子了,最后吃了催产的药,两个孩子凑成双胎。炜哥儿出生时还不满九个月呢,身子有些弱。京城一到冬天冷的不行,他哪里能熬得住。刚出生那几个月,三天两头生病,时常整夜整夜发烧,他还认人,不要奶娘,我只能亲自带他,让奶娘和庆哥儿媳妇帮着照看婧娘,我时常整夜抱着他,熬的眼睛都差点瞎了。后来稍微大一点点,我立刻带着两个孩子到了福建,这边暖和,凤凰蛋一样精心捧着他养了好几年,官人从小就教他习武强身,他才能越来越壮实。”
杨太傅的眼泪忽然下来了,“姝娘,多谢你。”
李氏继续道,“杨大哥,你想想,你整日上朝忙碌,京城人多眼杂规矩重,你不在家,谁能看着孩子呢。杨大娘虽然能帮忙照看,但我说句实话,莫氏子也是她孙子,她不可能太偏着一个。时间久了,炜哥儿岂不要受委屈。他媳妇不一样,是个小娘子,当时你们家大女儿即将出阁,不可能和一个妹妹计较太多。莫氏自己有了儿子,也不会太难为一个小娘子,反正碍不着他儿子的地位和前程。”
杨太傅老泪纵横,“姝娘,你说的都对,但我心里还是难过。我自己的儿子,却没养过他一天。”
晋国公也劝他,“老杨,如今他是你女婿了,你想怎么疼爱他都行。他一进京城,就和他媳妇好上了,这何尝不是你们父子之间的缘分。老杨,到了咱们这个岁数,还有什么事看不开的,要那个父子虚名作什么。”
杨太傅哭了好久,李氏怕他伤了身子,“杨大哥还要保重身子,等两个孩子成亲,你还要回去呢。炜哥儿才过了府试,以后科举路长的很,需要你多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