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爸爸,请别这样认为。”伊波利特诚恳的请求道。瓦西里公爵看到了他长子眼神里的一丝受伤,往日里他总是痛恨这一点,在伊波利特出生之前,他也和所有的父亲一样幻想着,幻想着他的长子是那种小牛犊一样的孩子。他会勇敢并且高贵,会完美的继承着自己的一切,而后来伊波利特开始懂事后,他发现自己当初有多期待,结果就有多失望。
“那就别妄图对我说这些。”瓦西里公爵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没有直接斥责自己的长子,只是因为,或许这两个蠢孩子有很多不是,但有一点他们说得对,现在是战争时期,而他已经感受到了很多的不同,以及,家人的重要。
海伦对父亲这种接近于粗暴的态度感到不满。但她也不是过去莽撞的自己了,所以她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兄长的手背,给予了他一个鼓励性的微笑,然后上前一步力图劝服自己顽固的父亲。
“爸爸,难道您觉得死人比活人更重要吗?”
年老的公爵瞪着她,海伦并不惊惧,反而微笑了起来。
“您明明是那么的通情达理,这世界再也没有比您更好的爸爸了。您总是发自内心的热爱着自己的国家,忠诚于皇帝陛下,当这场战争打响的时候,您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儿子奉献给了国家,即使是我们,只是在后方的人,也从不把自己与这场战争脱离开来,这都是因为您啊,爸爸!”
“是啊,公爵,国家会感激您的无私。”安东希是个聪明的人,作为外交官,他给予了瓦西里公爵最诚挚的敬意,就连娜塔莎的父亲罗斯托夫伯爵也是。
这个和蔼的老人眨了眨那双蓝眼睛,然后也拖长了调子赞美了自己的老朋友。瓦西里公爵被完全的噎到了,最后只能瞪着他的女儿。
“如果你以为这种起哄般的威胁有用的话,那你就错了,海伦·库拉金。”
瓦西里公爵喷了喷气,他看到他的小女儿低垂了眼眸,他开始觉得欣慰,以为这是一场妥协,却没想到,再一次的,他得到了一种柔软却无法强硬拒绝的反抗。
海伦放开了自己的手指。她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一旦紧张,或者不够镇定,不够坚信的时候,就会想要让自己的左手能够碰触到右手。那是因为,从很早以前她就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很难过。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人在乎。高兴的时候,没有人能分享,悲伤的时候没有人能安慰,害怕的时候总是想要抓住什么,却也总是无助的明白,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依靠。
所以左手会想要碰触右手,而现在,在这个时代,完全不便利还总是爆发着战争的时代,她却从没如此庆幸过自己就在这里。
因为父母,因为兄弟,因为朋友,因为,爱人……
她的亲人,她的爱人,在为这个国家,为所有人拼上性命,而她,在他们的怀抱中,也将同样的,奉献一切。
海伦很少用这种仰望的姿态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她的父亲,但是现在,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她不再像一个孩子一样只是索求,只是叫喊,只是为得不到而埋怨一切。
不管再强大的生物,再对待幼崽的问题上似乎总是那么的相似,仿佛他们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懵懂的眼神会有变成冰冷的一天,乳齿也会尖锐起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孩子,天生就拥有着豁免权,再冷酷的生物也会因为他们而变的柔软。
她记得,他说过,不要再像一个孩子了。那个时候,她在心里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模板,而在他心里,只有一位天真的公爵小姐,那个头衔甚至可以是任何一个人,而不只是海伦。而后来,在他受伤的那段时间,有一个晚上,她守着昏迷他,在疲惫中沉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手轻柔的触碰着他的头发。那双海一样的眼睛从未藏过那么多缱眷的温柔,好像她真的是他珍爱的孩子一样。
他说:“你应该得到幸福,所有的。”
而她只是淡淡的微笑,抚摸着他心脏的地方,眼神满足而欢喜。
“只要这里依旧跳动着,就是我所有的幸福。”
回忆或许更多的时间总是让人伴随着惆怅,但对海伦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勇气。
因为很幸福。因为获得了太多的爱,所以总是能报以希望,所以也发自内心的想要把这种幸福带给每一个人。无论他们是不是有这相同的血缘,无论是不是彼此认识,正如那个姑娘说过的——我们都是俄国人。
“爸爸。”她开口了,双膝透过绸缎裙子感受到了一丝冰冷,她仰视着对方,却并不会让自己看上去有一丝懦弱,他说过,当一个人从心底认可了他的每一个行为的时候,无论他是站着还是坐着,甚至是谦卑的下跪,他的灵魂和对方也是一样的。
“我请求您,阿纳托利,安德烈也在请求您,俄国的士兵需要我们,我们的国家需要我们。如果没有他们,我的兄长,我的未婚夫,任何俄国人名的亲人,他们的爱人,如果没有他们在战场上拼命,我们所享有的一切荣耀都不再拥有。当和平时期,我们需要制度,需要阶层,需要一切的体面来维护我们自身,但在战争时期,我们难道不应该只有一个称呼吗?”
她停下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地板的寒冷还是内心情绪的翻腾,嘴唇微微哆嗦着,却不是恐惧,因为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是那么的坚定,而她垂落在身旁的手,此刻,已经被人握住。温热的,宽大的,属于男子的手却是细腻并且让人安心的。
“我们都是俄国人,爸爸,现在,我们只有这一个称呼,这一种身份。”
伊波利特抬眼望着自己的父亲,并不是谦卑,也不是恳求,而是,在做着他认为的正确的事情,只是如此而已。
瓦西里公爵的嘴唇阖动了一下,他的双腿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要往后退一步,但他还是稳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那些年轻的孩子,以及老朋友罗斯托夫伯爵严肃又欣慰的面容。
孩子,孩子,这些愚蠢的孩子。
这句话在公爵的心里翻腾着,出口的时候却不自觉的带着一丝亲昵,一丝自豪,以及一丝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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