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
阿──弥陀佛喔……
天上的星星闪呀闪,银盘似的大圆月斜斜掛在西边的水面上,要掉不掉的。栖息在河畔树上的大鸟,睁着莹白色的诡异大眼四处张望,时不时发出诡异的凄厉叫声。
三个全身黑色装束的士兵,藏身在河湾处高密的芒草丛中,严阵以待了整个晚上。根据情报,今晚应该会有第一波偷袭才对,但他们在芒草堆里蹲了整晚,只有咬人超痛的大蚂蚁和该死的蚊子来光顾。
怀錶滴答响,时间已经来到凌晨四点,四点零一……四点零二……
她嚥了嚥口水,大眼不敢眨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在前头指挥,千万不能搞砸了,不能搞砸……她抓了抓包住自己橘红色醒目头发的黑色布巾,确定那闷死人的布没有松脱下来,然后又低头看了一次怀錶。
旁边两名老鸟沉稳可靠在她左右待命,没有同她搭话,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她瞎忙了一阵,终究还是察觉自己愚蠢的行为,只好摸摸鼻子,强自镇定下来。
她还记得,被土瓮城收留的那一年,第一次遇到秋收,好傻好天真的她,抓着菈瑞儿姊的衣襬,问了这个蠢问题:
「菈瑞儿,『秋收』的意思,是打仗吗?」
现在回想起来,菈瑞儿对她实在是耐心十足,当时她怎么回答的去了?
「不是喔!秋收的意思是『在秋天收成、收割』;打仗呢,则是『敌对的人用各种方式干掉对方,胜利的人享有决定一切的权力。』」
菈瑞儿当时是真的把她当六岁小孩不懂事,直接就解释了字面上的意思;但她想自己绝对是误会了什么──她还是真是第一次看到大人一边说「要秋收了」,然后一边磨刀的磨刀、打铁的打铁、检查弹药的检察弹药、还把土瓮城的大地图拿出来摆在桌上沙盘推演,正经八百的部属一堆有的没的……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在这个末日后百年,资源严重不足又不均的环境下,土瓮城每年的秋收,都是一场硬仗。
人口贩子、四处流窜的贼寇、平时作风就不对盘的邻居……全都会相中东海岸线自给率高的城镇──拥兵自重的新雪梨不是好对付的目标,军火不足的土瓮城当然就是最好的肥羊。
每年的秋收,大人小孩全部都会出动,没有人可以偷懒。全城上下,人人绷紧了神经,战战兢兢的执行秋收大业,还要提防着随时可能冒出来抢钱抢粮抢娘们的贼寇。
突然,前方河面上传来一阵几不可查的骚动。
细微的水花声响,让三人都精神一凛,静露更是感觉手心出汗,心脏疯狂跳到快呕出来似的……原本平静的河面,突兀的出现五个划水的紊乱水波,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缓缓得朝他们靠近、靠近、靠近……静露仔细听着那水花的声音,缓缓退到后方……
一隻手从水中探出,准备摸向岸边──
来了!!
她兀地从遮掩中站起,举高斧头──那冷冷的刀锋闪着必然的决心──劈下,斩断了藏在一旁的陷阱绳,巨大的网子弹出,朝水中的四人罩去。
「点火!」她一声令下。
两名队员马上将火种点燃,往大大张开的网子丢去,『轰』的一声,上过油的网子瞬间熊熊燃烧,染了一层油污的河面也被火星引燃,岸边瞬间火光大亮。
「啊啊啊啊啊啊!!!」被困在火网中的五人挣扎着发出惨叫。
火光同时也是信号,此时,农场方向跑来另外两名士兵与他们会合。
「把他们拖上来。」静露指挥四人,将火网中的五人打捞上岸,铺沙灭火,缴了械、蒙上眼,双手扣在背后绑起来,。
留下两名士兵继续驻守河岸,她和另外两个土瓮城的同伴,带着逮到的四人,退回五百公尺外的农场外门口。那里有一大群人正抱枪待命着,为首的则是坐在骏马上的奈特。
「抓到五个。」静露向他报告。
「嗯。」他点点头,随即转头向身后的布罗交代:「吊起来。」
布罗听命行事,面无表情的将他们拖到放置在一旁的大铁笼里锁上,挥一挥手,笼子旁待命的人随即抓起把手,努力转动绞盘,将铁笼子整个吊起。
晨光中,关着人的金属笼子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下闪着暗沉的铁灰色,静露看着它缓缓被吊起,然后布罗拉动底盘,将整个铁笼往旁边挪动到一个大坑的上方。
阿弥陀佛喔……她心中默念着。
深深的大坑里,塞着满满的殭尸。
『呃呃呃呃呃呃吼吼吼……』
『嘎吼吼吼吼……』
它们张牙五爪着,瞪着在自己头顶上的笼子底盘,从那里嗅到了食物的气息,饿了好几天的殭尸们亢奋的朝上刨抓,无不想搆到那笼子,好将利牙埋进新鲜的血肉里。
笼中的人们被蒙住眼,听到自己脚边传来的骚动,纷纷不安了起来。
静露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那些是普通种的殭尸,他们在大坑的边缘装设了防止殭尸上爬的铁片,铁笼子是布罗亲手设计建造的,不可能出差错,奈特嘱咐过了,他要的是效果,不是死人。
这是……必要的……她在心中说服着自己。这不是什么快乐和平的21世纪,敌人有胆量攻击他们,就要有承受被他们活捉的觉悟;换句话说,这几个被派来前线的,不可能是敌人的菁英,八成是被当弃子了……静露抬头看笼子里的那些人,蒙着脸又全身脏污的脸上,隐约看得出其中两个,年纪根本还是孩子。
大学城的米尔罗是个不择手段的傢伙,安全区的领地比他们小很多,人口也少他们快一半,但每年秋收的阴招总是使不完,去年土瓮还有三个抗体带原的孩子失踪、两车的麦子被抢走……如果米尔罗肯老老实实跟他们以物易物就算了,他只想用抢的──妄想不劳而获的傢伙,全土瓮城都讨厌大学城的人。
「呜……呜呜……」笼子里,看起来年纪最小的男孩终于承受不住恐惧,呜呜的哭了起来。
「废物!不准哭!」大学城五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位男性蒙着眼啐骂道。
布罗和其他人再度转动绞盘,将笼子降到一定的高度,让坑里的殭尸们勉强碰得到笼子却又搆不着,铁笼被敲碰的声音让里头的人更加恐慌。有那么一瞬,静露差点就想替男孩向奈特求情,但她忍住了,不能坏事。
四名士兵荷枪围绕在铁笼子和大坑周围,准备应变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一切就绪后,布罗深吸了口气,对奈特大声报告:
「都好了。」
「嗯。」奈特点点头,沉声说道:「走了。」
一大群人纷纷站起,鏗鏘的武器声传来,眾人拿刀的拿刀,拿枪的拿枪,各自拥着自己的武器,跟到奈特的后头。奈特骑在马上,意味深长的看着静露。
「这边的农场就交给你了。」他说,当着眾人的面前。
「嗯。」她沉稳的应声,努力压抑微抖的手。
奈特又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驾马调头离去,一干人等也跟在奈特后头,离开河堤边的农场门口,留下静露和四名看守吊笼的士兵。
笼子里的五人,已经身手俐落的自行将眼罩卸下,其中明显是领头人的大叔环顾四周,看到脚底下的殭尸巢后瞬间爆出冷汗,并满脸惊恐的瞪向静露。
「──你们土瓮城是这样对待战俘的吗!?」他怒骂道。
静露擦着她的宝贝匕首,雾黑色的刀面衬得银白色刀刃像美丽的丝绢抹在边上,任谁看了都知道那是得来不易的好东西……她小心翼翼的将它收进刀套中,抬头看着对她狂吠的大叔。
「……去年,你们也抢了我们的人啊。」她平静的说。
「我、我可是探索兵!我享有优先生存权!」他大吼,「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这次的部属和计画!!我可以投诚!」
只见笼子里的其他年轻人,震惊的抬头看向大叔。
「唉唷?」静露挑高眉毛,咖啡色的大眼眨了眨,不甘示弱的呛回去:「探索兵了不起啊?我也是探索兵啊!你不知道联盟的第二条,是『探索联盟有权为保护科技文明资產犯罪』吗?」
「你、你……」
「我我我,我怎样?我犯法了吗?没有嘛!你们渡河过来想干嘛?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分明就是想刺探兼放什么脏东西在我们这……」她起身,戳戳集中在地上,从五人身上夺下来的装备,「血粪和炸药,嘖嘖嘖,有够狠毒,你们连农场的作物都打算污染了吗?不想吃饭了?饿到脑子萎缩?」
四名持枪的士兵闻言忍俊不住,差点嗤笑出来。
「总之,我跟大家都是听命行事,你要投诚要干嘛的,等见到我们城主了再说……在那之前,你们就乖乖地待在笼子里,等我们收割完吧。」她摆摆手,转过头去,从包包中翻出自己的乾粮吃起早餐。
太阳已经从东方缓缓升起,即使已是秋季,澳洲的晨光依然刺眼无比,今天会是好天气。而很快的,日正当空之时,烈阳直接曝晒在没有遮蔽的他们身上,那五人里头体力撑不住的,八成会倒下吧……
爬满泪水的男孩的脸浮现脑海,静露恨恨地咬下一大口乾粮。
该死,她真痛恨这种事情。
※※※※
夜半时分,吊笼上有了动静。
无视同伴求救的表情,大叔拚命挣开了束缚双手的麻绳,没有停下来帮其他人解开绳结,而是独自撬开铁笼的金属门,小心翼翼的爬上吊索,从固定桿上迅速俐落的逃脱了下来。
原本想取回殭尸诱饵的,但他没有一对五的本钱──即使那几个傢伙稍早已经喝个烂醉──他的首要任务是探查,剩下的四个孩子……就当作牺牲掉了吧!大叔咬牙,简单搜索了一下週边环境与农场的构造后,拋下自己的伙伴,匆匆逃走了。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往河岸的方向,找到水比较不那么湍急的河段后,又费了许多力气渡河,好不容易上岸,找到同伴留下的指引记号后,等他来到大学城驻扎在外的营地边缘时,月亮已经升到当空。
「杜鲁回来了!」站哨的人率先发现了他。
他马上被接应进主帐,城主亲自赏了他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肉汤,并要他交代所见所闻。他据实以告,并仔细描述被矇住眼睛时听到的声音与大约人数,以及他们的去向……但等他揭开布巾时,草原上已经只剩下零星的那五人而已了。
「……刚开始发号施令的应该是昆斯的儿子,但昆斯没有出现,也没听到土瓮那娘们的声音。」他细细回想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