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夏末,原本沁凉的清晨开始转为冷冽,米洛在暖和无比的毯子里醒来,他知道他该起床去洗脸了,但外头好冷,他决定缩着身子继续窝着,再一下下就好……
忽地,屋外传来脚步声。米洛瞬间僵住,一动也不动地等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克雷吗?还是克雷孟特?他身上痛痛都还在,他不想要被打,他希望那是克雷孟特,或其他任何人都好……
门被『咿呀』打开,有人走了进来,米洛差点连呼吸都暂停了,他紧闭双眼,等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
「进来后记得把门关上。」
「把窗帘拉开吧,这里头好暗。」
是每天都会来家里煮食打扫的小姐!米洛松了口气,但旋即又紧张了起来。克雷孟特说了,只有一个女生会来家里而已啊!为什么会有两个人呢?她们来做什么?克雷知道了会生气的!
「米洛在哪?」那个陌生的女声问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米洛不曾在村子里听过这个声音。
「还在睡觉吧,前阵子他才病倒,」米洛熟悉的女声压低嗓子回答,「你讲话小声点,我不想吵醒他。」
「为什么他可以睡这么晚都不用工作?克雷先生不是说过,没有工作就不准吃饭的吗?」年轻女孩不满的质疑。
「因为他是克雷先生的弟弟,是很重要的人,而且他头脑有问题,不适合工作。」女人低声解释,一边尝试转移话题,「好了,你去帮我提水进来,我要擦一下桌子,米洛不晓得怎么搞的,每次都弄得满桌都是……」
那不是他弄的!米洛委屈得想哭。他知道桌子上被弄了什么,克雷喜欢生吃那些他带回来的东西,克雷有时候还会逼着他要一起吃──可是他觉得很臭、很噁心,他不喜欢那些东西,他会吐──所以克雷就会打他,然后继续吃那些东西,然后把吃不完的蒐集到罐子里……桌子上的那些东西,不是他弄的!母亲有教他好好吃饭的!
「一样都是智障,为什么米洛不用工作,赛尔的妹妹就要?」年轻女孩并没有住嘴的打算,言词间透着刻薄。
「嘘!我警告过你不准那样说话!」女人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你疯了吗?你想被丢进殭尸笼吗?你如果那么想死,直接跟我说一声,我可以亲自帮你对克雷先生提议!让你去帮那窝殭尸生小孩!」
警告似乎是奏效了,沉默在屋内蔓延着,女孩不服气的哼气声听得出一丝惊怕,但刚才那番刻薄的言论总算稍停了;她们安静地打扫屋内,米洛听见有人推门而出,接着又回来的声音,有人放了一个沉甸甸的木桶在地板上,他听见水声,还有拧扭抹布的声音──她们在清那张桌子,克雷吃饭的桌子。
她们来回提了好几趟的水,才收拾完那张狼狈不堪的桌子,女人像是禁不住沉重的气氛,轻轻叹了口气后,缓声开口。
「怎么啦?」她问。
「……不公平。」女孩倔强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吐出三个字。
「什么不公平?」
「我也想这样舒舒服服的睡觉啊……凭什么只有他可以……」
「唉,这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女人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人人平等,我们还会需要挨饿吗?如果人人平等,就不会有人想要征战;如果人人平等,就不会有人独占粮食;如果人人平等,就不会有奴隶;如果人人平等,咱们也不用干这种没尊严的工作;如果人人平等,大家就都会有房子住、天天都有乾净的水可以喝、不怕殭尸的威胁……就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如此不公平,克雷先生才会决定站出来,领导我们、帮我们去争取、去讨伐那些独佔资源、到处烧杀掳掠、夺走我们家园的人……」
「我的妈咪就是被新殷纳拉城的探索兵……」女孩低声说。
「是啊,东海岸联盟那些探索兵,实在是很可恶。」女人说,「而克雷先生就是为了要让我们过上稍微公平的日子,才收容我们、帮我们这么多、帮我们报仇、帮我们出那口气的……所以你不可以质疑他,知道吗?」
「嗯……」
「克雷先生虽然很严厉,但是他绝对不会对我们女人动粗,他不只保护我们,而且赏罚分明,你有看过他包庇犯错的人吗?」
「……是没有啦……」
「那就对啦,我们要的是一个公平、公正的领导者,而那个人就是克雷大人。」女人篤定的说,「能帮他打理家居可是我们的荣幸,你该注意的是你的态度,而不是管别人要睡到几点。」
「可是……」
「没有可是,」女人打断她,语气透着些许不耐烦,「好了,快点继续动作,你擦拭的手怎么停下来了呢?别让我后悔带你过来帮忙啊!」
她们扫了地板、清理火炉、刷了锅子、拿着脏衣服出去洗了又回来,接着她们在火炉上煮起了燕麦粥──以前米洛都会在这时候乖乖坐到火炉旁等着,但今天,那个女孩的言论让他不敢爬起来,他怕被她们知道他偷听,那女孩讲了很坏的话,跟克雷一样坏……
他明明就有出去帮忙!克雷孟特之前答应他的,说他可以一起去作战,可以跟她一起杀坏人,她说,他也是正常人,也可以帮大家的忙的──是克雷不准的!说他去了只会坏事……还打他、踢他……他才不是故意要偷懒不工作!他不是!
不知什么时候,那两个女的离开了,留下他一人在屋子里。他推开毯子,缓缓爬了起来,然后,他屈膝抱住自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不喜欢克雷……他喜欢克雷孟特……她才是他的姊姊,他不是。他会打他、会说很兇的话;她不会,她会照顾他……
但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他,而他一直都在,自从母亲过世后,就一直在那儿,如影随形……
「克雷孟特……」他将脸埋在膝盖里,哑着嗓子呜咽出姊姊的名字。
而突然,屋外又传来脚步声。
轻快的脚步声、像随兴的跳舞、像打拍子的鼓点……乍听之下是快乐的节奏,但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
恐惧再次从阴影中窜出,一把抓住米洛的心脏,狠狠地揉捏,他感觉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呼吸急促,冷汗狂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