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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集 日月所望 浮木(1 / 2)

泪眼矇矓,彼此都是,在水雾瀰漫的视界中,是狼狈不堪,浑身伤痕的我们,跌跌撞撞,走了一路,走了一辈子,一条黑路,无法回头,所以遇到阻碍,也只能受着,疼着,撞破了南墙,也回不了头。

因为过往不堪回首,因为自己早已头破血流,除了走到底,我别无选择。

然,会不会正因为我别无选择,连带着他也没有选择的馀地?

『我还你自由,无论你要走去哪里,天上,人间,我如影随形。』

这样着魔般的执着,束缚了我六千多个日子,是不是在无形之中也影响着他,綑绑住他?所以才会让他寧可陷入癲狂,也不愿清醒松手,才会一遍又一遍的发誓死也不放手。

比起理智,比起性命,他对我的执念宛若经过世纪锤鍊,被深深印刻进灵魂……

就像我对他们的爱情。

柳眉纠结,右手不断用力收紧,苍白的小脸渐渐皱起,泪水源源不绝,松开紧咬不放的唇,哭声倾泻而出,「婪燄…呜…别放开我的手。」只要你一天不松开我的手,我就信你,信你的爱情。

手指从胸口中抽出,把那隻抓着他不放的──有如垂死挣扎者对待救命浮木般的──雪手纳入掌中,「嗯,不放。」任由腥红的液体在彼此掌心,象徵他们伤痕累累的爱情,「死也不放。」长臂揽入对方,下巴靠在对方的头顶上,泪水无声滑过脸庞,滴落在怀的发丝丛中。

小梓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紧抓不放的,就算是命运,即便是生死,什么也拆不散我们,谁也无法令我放手。

婪燄,如果这是一条不归路,你为了寻我而一头栽进,和着我踏上了瞎灯黑火的道路,陪我痛着,受着,挺着,那么在终点之前,我朝你伸出手,请你紧紧牵好,兑现你的承诺,死也不放手,伴我走完馀生。

这个晚上,终于两颗都同时完全卸下所有防备,展露出伤痕累累的心无缝的相靠在一起,成为彼此的救赎者。

飘散着血腥味,几乎是闻到的第一时间,所有住人的客房门通通被打开,看见男人横抱着神情萎靡,明显哭累的女人,白裙、男人的胸口是一片血跡,男孩在看见房客们惊变僵硬的脸色,主动解释:「月孃没事,受伤的是婪燄,米迦叶叔叔能麻烦你一下吗?」

「好。」米迦叶点头,随即入房拿了诊疗包跟进。

我乖乖坐在床上,婪燄脱下上衣,米迦叶看见胸膛上的五个指洞,「这伤……?」米迦叶犹豫,这伤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能随意用出来的。

「是我自己用的。」婪燄淡笑解释,「我想把心挖出来给小梓。」

米迦叶无语,不禁撇头看向小月徵询,小月也是一脸伤脑筋的点点头,他转回头面对婪燄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好像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下意识的捏捏自己的眼头,郑重道:「婪燄,你真的病得不轻,需要治疗。」

婪燄没有理会米迦叶的建议,视线遵循本心的望向女人的位置,金瞳一缩,「小梓……。」失声。

米迦叶和小月听见婪燄变调的呼唤,也赶紧看去,发现我不知何时从米迦叶的诊疗包中取出一把银色的手术刀,刀柄捏在手中,光芒黯淡的杏眼垂视着那被灯光照出凛利冷光的刀锋,「小梓,把刀放下。」米迦叶立即冷静下的温声劝说。

小月机警无声靠近,我忽然抬眼,小月顿住,双手迅速举起表示没有任何企图,我的目光转移,经过表情肃穆的米迦叶,停在难掩眸中恐慌的婪燄,婪燄被我静静凝望着,渐渐害怕沉淀,似乎想通了什么,金眸恢復平静,「无妨,我说了,天上人间,我都陪你去,我不会阻止你,你也无法阻止我。」

「婪燄你!」米迦叶脸色大变。

感受着他眼中的篤定深情,彷彿化作一条蜿蜒溪流,从交会的视线中,缓缓的流进我阴暗的眼睛中,勾出点点光芒,像是无可奈何也像认输妥协的扯扯嘴角,放下银刀,米迦叶立刻把刀和诊疗包收到床下,我伸手不可触及处,「包扎好了吗?」婪燄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淡定问道。

「嗯,伤口不算深,以你的体况不足以构成问题。」米迦叶一边回答一边仍戒备的盯着我,就怕我这个不定时炸弹会突然发难。

「谢谢,辛苦你了。」婪燄对他点头示意,「我先带小梓去清洗。」伸手捞起床上的我往浴室走。

小月被米迦叶用眼神示意叫到走廊上,才发现即使刚才没人出声慰问,却是谁也没有进房,呆站在门口,「小月,小梓她……?」米迦叶欲言又止,因为他不确定小月到底知道了多少。

「月孃不会有事的。」小月想到刚才女人的嚎哭,「至少在婪燄放弃她以前,她不会再一心求死。」淡淡一笑。

就连他这个旁观者也可以感同身受那充斥在他们之间的强烈张力,以及男人死死抓着女人不放,打算狠狠把对方拖出不见天日的深渊,假使拖不出,就陪女人一同坠入的决心。

在那样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的执着面前,似乎连心死绝望都显得渺小,被迫为之动摇。

眾人闻言不禁都松了口气,「那是不是代表丹艷重新想活下去了?」魔蓓儿开心道。

小月想了想,又摇摇头,喜悦也被随之浇熄,「不再求死和想要活下去是两回事,叔叔你们应该很清楚,这是两种不同的心理阶段。」

米迦叶和魔蓓儿一顿,小月说的没错,不再求死顶多只能算上得过且过,而想要活下去最基本便需要有所慾望,从心理层面来说,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等级。

「再给我和婪燄一点时间,按照婪燄的计画,应该有一半以上的机率能改变月孃的心意。」

「他有什么计画?」不能怪凌多疑,毕竟按照过往经验,婪燄制定出来的计画通常都带有利益以及毁灭性。

小月看过去,凌眉毛微皱,妖媚的脸孔明显疑虑,雷湛板着脸,刚硬的脸部线条证明他的冷酷,「他要给月孃,一个家。」

所有人愣住,尤其是雷湛,震慑在原地,「他要让月孃捨不得离开,创造对于生活的慾望。」小月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是个很直白又很单纯的计画,做起来却很不容易,他怕他一个人做不到,所以来求我帮忙。」

求,那个婪燄竟然去求这个孩子……

「他说我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像以前一样寸步不离陪在月孃身边,剩下的他会处理,所以他贵为亲王,对帕金格不耻下问,如何照护病人的生活起居,对料理长虚心学习,如何煮出美味又富有营养的菜色,这几天他把原本预定拓展势力的工作全部停摆下,不得不处理的日常公务转派给稚森,专心一意的日夜照料月孃,就算是在月孃睡觉的时间,他也带着人手亲自去盖房子,一槌一钉的亲力亲为,希望能原本呈现我和月孃心中家的模样,他从未闔眼,恨不得一天变两天,或者把自己分裂成多等分。」

「他放下了自己的身分地位,去求本是他下属,本是他僕役,本是他孩子的人,只为可以更全面的照料他深爱的女人。」

「你……」雷湛咬了咬牙,「信他?」

「他愿意为了她,走下顶点,成为一个平凡的男人…不,他甚至把自己放在了比月孃还低下的位置,卑微的为她而活,这无关乎我信不信他,而是有谁会为月孃如此付出,你们能吗?」小月的金眼直视着那两名同样盘踞顶点的男人,「不说别的,就单论对我而言,哭着,跪下来,求我。」

睿智聪慧的目光犀利看穿人心,任何掩饰辩解都显得拙劣且于事无补,矮小的孩子彷彿透出那个和他们同为站在顶点,并令他们都饮恨吞下过败仗的男人的影子与气势,雷湛和凌窒息,心脏紧缩一瞬,浑身僵硬,脸色铁青,小月慢慢扬起唇角,「不能。」隐约讽刺的味道,替他们说出了答案,「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月孃心中的地位,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对月孃的重要性,所以你们之前才会打算处处讨好我,为的是拉近你们和月孃的距离,那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们怎么没想到来找我?拜託我?」

「谁都知道月孃的梦想,一个家,你们三个都曾对月孃犯过错,都捨弃过她的梦想,都要她再等一等你们的雄图霸业,可事到如今,她摆明没有时间了,你们除了逼她选择,要她给你们一个答案,谁站在她的角度想过?谁把她的幸福和想法摆在自身之前?」

「谁是我的父亲我从不在意,我在意的是,谁能像我一样,把月孃摆在第一,摆在比自己还重要的位置,从小月孃就教我,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对方幸福,谁能比我更爱她,谁能比我给月孃更多她想要的,那个人才会成为我所承认的人,我也才会让开月孃身边的位置。」

「或许婪燄的心性相较于你们,更为恶劣,更为残忍,但那又如何?最起码他愿意捨弃自己,成就月孃,这对我、对月孃,足已。」

他的心愿很简单,每年的生辰愿望,那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愿望──他希望月孃能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浴室洗手台前,我被婪燄由后固定在中央,背轻轻靠着他的胸膛,并不吃力的站着,目光灰暗漠然,注视镜中的他微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帮我调整水温洗手,掌心的血液被水冲淡,冲走,白色的柔荑躺在男性的掌中,长指分开我的,指头不重不轻地摩擦我的指缝,清洗乾涸的血跡,「婪燄。」

他抬起头,在镜中对上我的视线,彼此凝望,温水流过交叠的手,「你是认真的吗?」

这不算是一句完整的问句,他却彷彿明白我的问题,「是。」无论是刚才说的每一句话,他对她的爱情,甚至是他愿与她共赴生死的决心。

「如果之后又变卦呢?」

「不会。」因为他已明瞭,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件事比对方还重要。

「你要我信你?」

「信与不信都没关係,因为时间会替我证明。」因为时间已经向他证明,他有多爱她,他不能没有她。

杏眼的视线垂了垂,像在思索什么,也像什么都没想的短暂几秒又重新看回镜中的男人,「我信你。」

婪燄一怔,受宠若惊,我瞩望那双金色眼睛从坚定无畏併发欣喜若狂,「不过……」比起他,我的眼睛仍是死灰一片,「要是你再耍我一次,我会杀了你。」

「我会亲手杀了你,跟你同归于尽。」杏眼浮现一丝光芒,却是冷冽锐利的,「毫不犹豫。」

金眼愣愣的看着镜中女人,惨白无色的小脸阴沉,深褐色的眼睛闪烁着可以称作杀意的暗红星光,半晌,婪燄不由得绽放出一朵小小笑花,连那双美丽的眼睛都微微弯起,心满意足的,幸福洋溢的,「好,不用犹豫。」真好,这个人的眼中终于只有他,激起的那点光芒──带有恶意以及狠绝──也是因为他,彷彿现在能对这缕厌世冷漠的灵魂碰撞出火花的原因只有他,是他──婪燄,有种饱满充盈的情绪从身体深处涌出,通体的酥麻畅快感,比早年吸食到浓醇的顶级血液或者热情肆意的性爱给他的衝击更强更大,连呼吸都不想,全身心都尽情放肆去感受那种美妙的感觉,硬要他给予这种感觉赐名唯有〝幸福〞二字匹配。

宛若毒癮者吸食到渴望已久的毒品般,病态般的满足。

「假使有那天,不需要犹豫,我就想死在你手上。」他低下头,软唇亲暱的轻吻着我的侧颈,「在你手中毁灭,我心甘情愿。」细吻嘶磨模糊了字句,交叠的手指闯入我的指缝紧扣,另一手臂从撑着檯座移到我的腰腹上,紧紧抱牢。

我将镜中男人着迷,深陷痴狂的模样一丝不漏的收入眼底,杏眼中的冷光淡化,锐利变得柔软,渐渐,白唇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显然对于自己能对男人造成的影响力而感到满意,很好,如果婪燄没了自己便不能正常活下去,如此…很好。

天亮以后,日子没有改变,回避见面的人依旧不见,体虚的病人仍然病着,成天黏在身边的父子档也继续黏着,唯一实际的变化是行程上有了更动,吃完早餐后便会直接出屋,来到亲王府邸深处,趁早加入工人们的盖房大业。

我坐在绒布上,晒着暖阳,间暇的翻阅花卉图集,看看花图,又看看不远处的忙碌父子档,「就你日子过得舒心愜意。」一声调侃。

我看去,「你不是?」淡笑回覆。

「唉唷,会笑囉!不错不错。」稻禾笑嘻嘻的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看来婪燄的计画还挺有效的。」

「不见得。」

「你知道他的计画是什么?」

「他没瞒过我。」关于他想努力对我好,让我有所求生慾望的事,婪燄早已对我坦承。

稻禾点点头,「不过就也他心大,过得了心里的坎儿。」其他两王都还躲在房里不出呢!

这项所谓的〝计画〞,重点不在才智,当然脑筋灵敏的人想到的速度会更快些,但最重要的是如何放下对另外两个男人的胜负欲,放下自己所有的心思,专心在〝我〞身上。

当我捨弃了爱情,捨弃了自己,谁能替我拾起?说到底,不过是在他们自己和我之间,做出选择。

也许雷湛和凌只是还没做出选择,或许他们已做出了选择,一如既往的站在高位旁观,一个符合他们身分地位──王的选择,等待我再次爬起,走向他们身边,他们只需向走向他们的我伸出手──宛如天大的恩赐──便可,他们却从没想过,这次我不再爬起,自愿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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