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请进。」躺在床上的我闻声坐起。
「嗨!」一颗金灿灿的头颅从门缝探入,带着如孩童般的可爱笑脸,「方便打扰吗?」
「嗯,是雀儿喜醒了?」
见尤弥尔摇头的走入,不仅怀中没抱着宛若与他生作连体婴的雀儿喜,还一副要长谈的坐上床沿,我更加疑惑,「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句话应该是要我问你比较恰当吧?」尤弥尔反问。
我一顿,「你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小梓,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也不是谁的说客,我只是纯粹以一个朋友的立场来关心你一下而已。」
「我又没怎样,关心我干嘛?」我十分不解。
「真的?」尤弥尔半信半疑地挑眉,我非常确认的用力点头,「那你有联络婪燄,知道他什么时候要回来吗?」
我一顿,『她……不会问的。』温醇的磁性嗓音低低说道,彷彿暗藏某种悲伤的瘖哑,『如果……她真的…问的话,你就转告她……』
我抿了抿唇,「没有,他要走就走,连个隻字片语都没留的,我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他的冷屁股,上赶着主动联络他啊?」我没好气地撇撇嘴。
「所以你是因为他没跟你说一声就跑回金多司,感觉到被冷落而生气啊!」
「谁…谁感觉到被冷落啊!我才没有!」
尤弥尔见对方瞪着那双红眼睛,只差没有鼓起双颊,明显一副不悦的小模样,也不说话,逕自盯着我瞧,把我瞧得心虚,率先移开了和他的对视,「我…就算我有不爽也才不是因为这样咧!尤弥尔你都不知道那个傢伙有多过分,在丝摩特尔的时候,没事故意要找我吵架就算了,我去哈波特尔散心,他还兇我不让我碰他,要我离他远一点,甚至还动手掐我……。」嘴巴忍不住的向他抱怨,爪子又开始在枕头上挠着洩愤。
「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啊!」
我一愣,瞪着枕头的视线仰起,「你说什么?」
「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啊!」尤弥尔再次一字不漏地重复。
「你……怎么会知道?」我诧异地看着他。
「当然是婪燄告诉我的啊!」对于这个问题,尤弥尔觉得好笑,当事人不就是这二人而已,不是对方说的,当然就只会是婪燄说的啊!
「他……对你说这些干嘛?」即使婪燄恢復成神后,对于尤弥尔这位曾经从小虐待过他的父亲的厌恶恐惧淡下许多,但两人之间可不会就因此变成知心好友,再加上婪燄本身就不是个会轻易对他人剖心表白的人。
「嗯──」尤弥尔歪头想了想,「懺悔…或者说是告解比较恰当吧!」说完,尤弥尔自己还认同的点点头。
告什么解?我微蹙起眉,很是困惑。
丝尔摩特学园门口,「送到这里便好。」金抬了抬手阻止我和稻禾相送的脚步,「有空就来坐坐,金多司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尤其是你,小梓。」
「谢谢。」我微笑和金握手,「这次能再见到你们,知道你们都一切安好,我很开心。」
「我也是。」金扬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新的人生得来不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再活一遍的机会,希望你这一次的未来能不负你的期望,保重。」
「嗯。」交握的手重重的上下来回一动,「承你吉言了,你们回去以后也要多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问题欢迎你们随时联络稻禾,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他会转告我的,保重。」
早早爬上交通车的尤弥尔从车窗探出头来,催促道:「阿金你到底好了没有?小雀儿都等不及了。」
一个只会睡的婴儿是有什么好等不及的?背对他的金十分受不了地翻着白眼,天知道他到底有多想回金多司,撇开想念克莱茵外,他更想从尤弥尔这个神经病旁边解脱!所幸这种不用两句话就得听对方拿无行为能力的婴儿说事的腻人状态就要快结束了。
我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声,待金上车时,我还能听见车内的尤弥尔向他抱怨,「阿金你的话也太多了吧!真是越老越婆妈了……」
「我再婆妈也婆妈不过你……」金没好气地与他斗嘴。
目送着驶离得愈来愈远的交通车,这时,一旁的稻禾发出了感慨,「没想到连金和尤弥尔也走了,看来婪燄这傢伙是真没打算再来丝尔摩特了。」
「你不是私底下老对我嚷着他们这几个待在你这白吃白喝的,不事生產吗?现在都走了,不是正合了你的意?」我返身朝学园内走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朋友离开后,难免会產生──啊…日子要变安静不少了──的感慨嘛!」稻禾大步跟上我,偷偷覷着,何况……这妮子真的不会在意婪燄走后不回的事?
黎明时刻,放学回到蔷薇别馆的小月注意到窗外绿叶中的一点朱红,不免一点轻松地上前,坐上窗台,「嗨!你来了。」小月态度亲和的打招呼,说也奇怪,每每只要看到这隻红色的小鸟,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有波动的心都会莫名升起一种的淡淡喜悦。
我从接近树干的位置一跳一跳的来到枝枒尖处,「咦?你是不是又长大了?」小月惊奇的打量着眼前这隻红鸟,他还记得上回见到不过他掌心大,现在倒有他的整隻手掌大了。
我展翅飞向他,停在他的大腿上,两隻翅膀在身体左右拨弄几下,露出掩盖在红色羽毛底下的东西,小月本就惊讶于认识数月以来,红鸟首次主动飞来接近他,而后又藉由红鸟的动作发现底下的银鍊,更是讶异,「是谁好大的胆子敢拿鍊子绑着你了?」面上浮现些许不悦,出手帮忙解下缠绕在鸟躯身上的银鍊,然而在全部解下之时,他才发现那是一条项鍊,见他困惑,我再次朝他的方向跳近几步,用头顶拱了拱他掌中的项鍊,他立即会意过来,「你要给我的?」
小月看着那好似戴着金丝冠的鸟头点了点,心里更是诧异,他本就觉得这隻红鸟异常聪慧,现在竟然还会带礼物来送他,有灵性的简直要成精了……不对,还是这鸟儿根本不是他所想的是一隻普通的鸟类魔兽,而是某种具有认知思想的妖族?「你能化出人形吗?」他再一次提出前阵子说过的问题。
面前的红鸟依旧没有变化,小月固执地盯着我,金眸与红瞳一动不动的对视,彷彿在比大眼瞪小眼的比赛,过了好一下子,「罢了,」他像是妥协的浅浅一笑,「你若是不想在我面前化人,便不化吧!」向下的视线意外地柔和,不同于素日对外常有的嘲弄与漠然,伸出指头摸了摸我的头,「只要你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你是什么,是谁,我都不会在乎。」
我怔住,『于我而言,对你做的每一件事,从不浪费。』水气蒸雾繚绕的偌大浴室中,发丝湿润的黑发青年笑意微僵,却仍不管自己是否会受到伤害,是否会疼的执意剖白内心,『这些全都是我心甘情愿,而且乐在其中的,所以你就算不需要也不用感到愧疚,不接受也不要拒绝,反正我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待在你身边,能为你做一些事情的机会就好。』
「这是……?」小月的手指顺着银鍊来到坠饰上,那是一颗被正中剖半的石头,质地晶莹剔透,顏色金黄粼粼,宛若一轮圆月被牢牢紧扣在银色四爪上。
『你既然能一路从丝尔摩特跟着飞过来,就算不是鸟类妖族,也一定开了部分灵智,我知道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不会说话至少也给我点头或摇头,不然我就这样一直抓着你,直到回去学园为止。』在登天石阶上,小月也曾抓着我不放,儘管力道不足以伤害我,却完全不会让我有挣脱的一点机会,专制的如他父亲,『这个位置不错,以后你就都站这里吧!』而后得到我的妥协后,进而露出得意洋洋,略显嚣张的笑靨,却充满少年那年纪应有的恣意飞扬,不再有平常时候总是围绕在周身的,挥之不散的深沉抑鬱。
忍不住,飞起,降落在少年的肩膀上,侧头蹭了蹭他的脸颊,如同那天──那在小月人生记忆中被婪燄抹消掉的一天──表示出亲暱,垂着的视线正好落在那夹杂在修长手指间的金色石头,『希望婪燄未来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永远幸福。』不论是最初的自己,亦或是忘却前尘的自己都曾用真心给予祝福,一遍又一遍。
我闭上眼睛,将整个眉心半面紧贴在少年的白皙侧顏,宛若从前自己抱着孩子时,会一同落在他侧脸额头上的轻吻,用心尽力去感受着小月──我最亲爱的孩子──的温暖。
琥珀石──愿你一世安康,平安喜乐。
而后我再次展翅翱向窗外,徒留一羽嫣红坠落在他身上,不再回头。
因为没有回头,所以我没有注意到那在圆润石面上暗自发怵的指尖,错过了那双瑟缩的琥珀金眸,浑身僵硬着,就像陷入了什么梦魘中,直到红羽从他肩膀滑至腿间,闯入了他的视线,他才恍若惊醒般的倏地抬头,然而那点朱红早已远飞不见。
震颤的口微啟,开开闔闔好几遍,宛若无法相信,彷彿不敢相信,颤颤巍巍的轻声吐出:「……月…孃……?」
那是真的吗?那些……像是话剧片段般,又好似从他脑子深处涌现的,一闪而过的画面。
戴着眼镜的男人佇立在窗边,眺望着远方,眼神与心思不晓得落在何处,『稻禾,我要走了。』
『走?』原本坐在办公椅上把玩鬍子收藏品的稻禾惊讶,随后想到什么的问出:『你……要去金多司?』因为那个男人不来,所以打算亲自去找对方是吗?
数秒之后,我缓缓摇了头,『不是?那你要去哪?』稻禾错愕且不解。
我站在他办公桌后的窗边,远视着窗外的世界,『……你知道吗?求神祭典那夜,我碰上了雷湛。』
『所…所以你是要去格达密切找雷湛?』稻禾再次猜测,标准的看见黑影就开枪。
他见对方还是摇头,更加混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所以现在到底是怎样?
在稻禾完全被逼急之前,我再次幽幽开口:『雷湛说,真正拘泥于过去,放不下过去的人,是我。』
稻禾愣住,『他还问我,到底他该怎么做才能让我相信他?相信……他是真的爱我。』
我咬了咬下唇,『你可知,婪燄那句〝请我放心〞是什么意思?』转动视线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