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勇察觉到裴征的沉默,张了张嘴,想为韩梅说两句话,见裴征抿着唇,不愿多言,到嘴的话又咽了回来,低下头,就听裴征沉着声道,“大哥,大嫂的事儿我还是和你说说,小洛娘和舅舅不与她计较皆是看在你我的面子上,不想坏了我们兄弟的情义,可有的事儿,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别以为我们欺负了她……”
裴征声音很低,很轻,即使坐在他身旁,裴勇仍然听不太真切,明明是轻飘飘的话,落在他心头却万分沉重,不由得,他想起裴征刚回家着手准备灌腊肠的那会,裴勇叫她过去帮忙,韩梅说什么都不肯,明明,她将银钱看得重,却不愿意挣这个钱,那时候,他心里有过疑惑,不过后来,裴良他们过来请她帮忙做饭,给的工钱高,他才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见裴勇咬着唇,面色铁青,裴征适时禁了声,沈聪什么性子他再了解不过,韩梅落到他手里,早就缺胳膊断腿了,迟迟不动手,是不想他在中间难做人,沈聪一次次得体谅,换做韩梅得得寸进尺,裴征不得不提醒裴勇一句,“大哥,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嫂那边,再有下回,我和小洛舅舅说了,不用顾忌我。”
他和裴勇关系本就不如之前了,裴征心里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没有必要为了那种人伤了自己重视之人,他突然就明白当年沈聪为何是那种性子了,宁肯多别人心狠,也不会给对方伤害自己身边人的机会,他对韩梅的情分,彻底没了。
雪大了,落在裴勇身上,他仿若成了一尊雕像,一动不动,黑密的睫毛很快染上了一层冰……
马车到了村里,裴征先去裴家大房看老太太,老太太精神不错,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裴征有问必答,耐心陪着,直到见老太太面露疲惫了才带着大丫离开,灌腊肠选在在他家,地方宽敞,刀疤他们在,夜里守着腊肠也不怕小偷上门,经过三房的院子,听里边传来吵闹声,想起裴勇说的,裴征并未进门,对三房的腊肠卖到哪儿,他也没问过,各过各的日子,各凭本事挣钱,互不相干。
到了院子,里边的人忙得热火朝天,裴年守着院子,去外村买猪肉的事儿落到裴万身上,去南边一趟,裴万性子改了许多,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处事也圆滑了许多,在路上遇着好几次土匪,多亏了裴万三寸不烂之舌,连裴年都佩服裴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裴万带着人出去买猪,对如今的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进了院子,裴年迎了出来,去南边一趟,温和如裴年五官也冷硬不少,裴征笑着和他打招呼,顺势进了屋子。
雪势渐大,左右不过一个时辰,田地已白茫茫一片,裴年替裴征倒了杯水,将昨日的事情说了,“良堂弟过来问我家里灌的腊肠怎么处置的,我没直说。”在南边的村子听说有腊肠,裴良裴存就动了心思,他没有两人那么大的野心,手里的银子够一家人温饱就好。
裴征抿了口热水,叫门外的大丫进屋,扭头回裴年道,“你说了也无妨,对他们来说,要知道也就时间前后的关系。”熏腊肠的事儿交给石头他们来做,熏腊肠的树叶都是从山里砍回来的,那边稍微留意就能发现,不过,对裴年告诉他这事儿,他心里高兴,对里正说的那番话也愈发明白。
一个人富裕了没用,能带动一帮人富裕,彼此生出情分,才是好的,这也是当初他和沈芸诺请裴年的原因,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交给裴年,他心底放心。
裴征回来主要为着说封山之后的事儿,从怀里拿出一袋子银子递给裴年,“今年雪下得早,封山也会比往年提前,这些银子你留着,若封山了,有银子在手里,不影响你们买猪肉灌腊肠。”他和沈聪商量着,今年在镇上找些人灌腊肠,封山也不影响知县大人得生意,至于村子里的腊肠,明年拉去镇上卖给知县也一样。
裴年扫了眼钱袋子,担忧道,“堂弟妹过些时日就要生了,你多留些银子。”
“我心里有数,这是知县大人给的,你收着就是了,我拿给你,也是担心封山你手里缺银子,过年那会,给帮工的人家分条肉,算我和阿诺感谢他们的。”今年,来家里帮工的多,一天一头猪的肉不用等到天黑就全灌完了,裴征没有细细算过挣了多少银子,都交给沈芸诺了。
裴年缓缓点头,听裴征问起老太太的事儿,裴年神色恍惚,这些日子,他和罗春苗在这边帮忙,家里的事情管不上,昨晚才知他爹准备明年分家了,念着老太太在,不想闹得家里不安生。
钱多了也有烦恼,往年,日子宽裕,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今年,他过来管事,下边三个弟妹酸言酸语,想把娘家人叫过来帮忙,裴征将事情交给他管,他明白什么人该留下什么人不该留,若都是亲戚,做事偷奸耍滑,撕破脸,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对这事儿,他直截了当的回绝了,即使被人骂,他也不想负了裴征待他的心意,外人不知晓裴征给他的工钱,他自己心里有数,一个月下来,比一年挣的都多,这事儿,他只和裴元庄说了,叫裴元庄心里有个底就好,传出去,又该生事了。
只是,不曾想,家里会分家。
家里的事儿,裴年不愿意和裴征说,分不分家不是他说了算的,无论如何,几个弟弟弟妹若安分守己,在这边灌腊肠,一年也不用愁了。
“我替他们先说声谢谢,对了,有外村的人想来做工,人数不少,有几人干活手脚麻利,我瞧着还算老实本分,答应了。”裴万整天在外边跑,和他说过,这些日子,家里养猪的人家多,买猪最是好买,可以趁着机会多买些,抬回来养在院子里,以防之后买不到猪。
裴年立即明白了裴万话里的意思,三房那边存了心思灌腊肠,也到处买猪,裴万是防着那边使坏。
“堂哥自己做主就是了,这些事儿我不太懂,你在镇上待过,知道的多,你办事我放心。”裴征说的实话,裴年办事沉稳,至少,到现在下边的人没有闹事儿的,比他想象中的好了不少。
两人又说了会话,裴征带着大丫准备回了,裴年叫人将腊肠抬到马车上,裴征站在边上,和裴年道别,“下回,小洛舅舅休沐,我就不回来了,遇着事儿,你自己拿主意,调料的话,下回小洛舅舅拉回来。”
去年,家里的调料都是在镇上买的或田野里摘的,今年,沈芸诺多了心思,托知县大人府上的管家在其他地方买回来的调料,即使有人跟风,腊肠的味儿也是不同的,他不怕。
牵着马出门,雪地里,宋氏和裴秀站在路上,两人挽着手,在见着他的那一刻,眼里流露出忐忑与不安,宋氏跟着裴俊和周菊,日子过得不错,至于裴秀,手里有银子,有田,也不会差到哪儿。
裴征喊了声娘,宋氏受宠若惊的扯了扯嘴角,“老三回来了?我和秀秀过来看看你。”
裴征颔首,目光扫过裴秀,数月不见,裴秀好似变了个人你似的,脸色蜡黄黯淡无光,脸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和骨头,身上的衣衫穿在身上好似裹的棉被,弱不禁风,随时都能倒似的。
裴秀低着头,嗫喏的喊了声三哥,晃了晃宋氏手臂,后者讪讪笑道,“老三啊,秀秀想来这边做工,找点事情做,你看能不能让年哥儿……”
裴俊和周菊在这边帮忙,宋氏在家带大妞,招人的事儿一直裴年管着,裴征的意思,能在村子里招人就在村子里招,实在不行才考虑外村的,见宋氏顿了顿,欲言又止,裴征问道,“娘和堂哥说过了没?”
沈芸诺说宋氏性子改好了,对大妞尽心,抽空会去大房陪老太太说话,裴征相信沈芸诺说的,因而,才会和气的与宋氏说这番话。
宋氏脸上局促起来,犹豫的点了点头,“说过了,年哥儿嫌秀秀瘦,干活没力气……”说到后边,宋氏声音低了下去。
裴征皱眉,上下打量裴秀一番,裴年说的实话,裴秀这副样子,那些活儿做不来,做饭的事儿交给罗春苗,周菊帮着生火,可两人是闲不住的,没事做仍然会帮忙切肉或灌腊肠,一天十五文的工钱,裴征和沈芸诺给的无话可说,至于裴秀,那些活儿不轻松,裴秀真做不来。
裴秀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大着胆子抬起了头,“三哥,我有力气,这些日子瘦得厉害,之后就补起来了,你和堂哥说说,我不怕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