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感触最深的就是腊九,因为石聆虽然提高了锦绣坊所有伙计的待遇,但是独独对腊九,却越发严苛起来了。
她开始放手一些事情,要腊九学着打理,但凡有不对的,第一次她会从旁指证,但若腊九下次再错,便要扣他工钱,以示惩戒。腊九倒不在乎这些工钱,他在锦绣坊,吃住都有保障,每月的工钱如数交给家中老母,由母亲给他攒媳妇本,他自己没有太多用钱的地方。
只是石聆这严厉劲儿他却有些吃不消了。
这些事从前分明都是石聆做的,掌柜出手,又有准头又有效率,他只负责打个下手跑个腿,怎么现在石聆连决策的事也要问他的意见,若答得不好还要罚,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伙计头头,用不着学这些吧?
而当他将心中的想法道出,得到的却是石聆冷冷的一句:你就一辈子当个伙计?
腊九又觉得石聆说得有道理,何况石聆对他的确并无藏私,哪怕有些他暂时不能领悟的,石聆也叫他先背好记牢,简直像是在赶时间一般腊九虽想不通,但是也知道石聆是为他好,况且这些日子他大有长进,铺子里的一些小事,他能解决的,便不再麻烦石聆。想到掌柜的大病初愈,他这也算为掌柜的分担些压力,便也不再纠结。
这日,又发生了一件好事。
京里来信了,腊九取了信回来,见石聆近日来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缓和。
这么快?石聆问。
京里到晋阳往返要五六天,她的信五天前才寄出去,这会儿应该刚到京城,怎地那边这么快就回了信?
那封信应该还没到,这想必是上一封的回信。腊九猜想。
石聆颔首。她也是这样想的。
信很薄,只有一张纸,聊聊几个字,写得有点压抑,像是故意控制着手劲儿,和王莞平日有些差距,但又确实是她的笔迹。
信中只简单说了她一切安好,多谢她挂怀,叫她不要担心。又叮嘱她勿要太过劳累,身体要紧,珍重平安云云。
时隔太久,又大病一场,石聆其实已经有些忘了自己当时写了什么,王莞看起来有些焦虑,难道她写了什么让她担心的话吗?否则她何以突然说出平安二字来?
轰走探头探脑的腊九,石聆反复看了这一张薄薄的信笺,最终还是决定写一封回信。给袁清的那封信是腊九写的,王莞未必能看到,自己还是应该亲自回一封。
她铺开纸张,略一思索,落笔道她一切安好,勿要挂念,又写自己已经恢复记忆,想起她的家在哪里。只是那地方远在千里之外,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到达,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回去。她近日已经寻得一条线索,一旦有所发现,她即会离去,继续寻归家之路。
想了想,石聆又写道,她流落至此,多亏王莞收留照顾,她本想好好经营锦绣坊报答恩情,如今情非得已,只得将所通经商之道如数教给腊九。腊九是可造之材,必能将锦绣坊经营下去,叫王莞放心。
最后,她又问了王莞可有什么忧心之事?若是不方便写信,也不必急于回信,便是离开锦绣坊,她也会想办法告知她近况,叫王莞保重身体,勿要忧思过度。
其实若生活在现代,王莞该是个相当健康活泼的小姑娘,可惜这是个封建又闭塞的时空,王莞看似规矩,实则思维跳脱,胆大妄为,这种个性注定要自寻烦恼,石聆不知道怎么宽慰王莞,也没有能力帮助她改变现状,只能尽力安慰。
ihopethattheworldturnsandthatthingsgetbetter.这是我家乡的一句话,意思是,我怀有希冀,这个世界会改变,事情会越来越好。
写完这句,石聆将信封好,出门交于腊九。
掌柜的,孙少爷来了。
石聆有些意外:怎么不叫我?
我说你在书房写信,他说不必打扰,他在店里等你便可。
石聆来到铺子,果然见孙璞玉又坐在老位置,慢悠悠地品着她家的茶水,翻着她家的样品册子。经过上次,她有一阵子没见到孙璞玉了,石聆还以为以孙璞玉好面子的性格,会避而不见更久一点。
事实上,上次她不和孙大夫人计较,多少也顾及到了孙璞玉。否则,纵然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石聆也断没有吃亏的习惯。生病的那些日子她虽然意识不清,但醒来后却也能如数回想起来,她知道自己欠了孙璞玉一个大人情。
这个时代真心待她的人本就不多,王莞,袁清,腊九,锦绣坊众人,如今又多了一个孙家少爷。说起来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而石聆向来恩怨分明。
今日怎么有空?石聆也不客气,径自在边上坐下,商会不忙吗?
自然忙,爷爷在京里又并了几家铺子,要我这边跟进货源,找不到的,只好先拿这边的货补,几批东西送来送去的,乱得很。孙璞玉说着,瞄了石聆两眼,你这是全好了?真好了?
上次的事闹得太难堪,他本来也放不下脸面再来锦绣坊,加上商会繁忙,母亲又日日在耳边喋喋不休,甚至派人监视,闹得他不胜其烦。不过他叫人来探望过石聆,听说她大好,总算放了心,可是自己却更想过来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