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许久,两人齐齐笑出声。
离开帝京,心也仿佛从那无尽的牢笼中解脱出来,再没拘束,林嬛索性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窝进方停归胸膛,肆意享受他的温柔。
方停归也展开手臂,任由她?依靠。
高挑的身形宛如?一座避风港,坚实有力,无论?外间风雨多?大,都不会?淋湿怀中人半分。
头顶星汉灿烂,歌声悠远绵长,夜色无条件地将万物温柔包裹,时间仿佛都就此?静止。
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天长地久吧。
林嬛舒衬地眯起眼?,猫儿似的蹭了蹭他肩膀,人越发疏懒。
然不等她?好好回味这片刻的温存,座席右侧就不阴不阳地刺来一句:“楚王殿下素来雷厉风行,想不到私底下也是个体贴的痴情种。林姑娘能得王爷青眼?,真?是福气不浅。就是不知,倘若下官再给王爷举荐一人,林姑娘是否会?生气?”
那人边说,边堆起满脸横肉,朝林嬛挤出个弥勒佛般温和的笑,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林嬛认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他们抵达关州时,那唯一没有出城相迎的知州,廖寒亭。
也是此?次军饷案中,与那失踪的伙夫最后接触过的人。
林嬛不由沉下嘴角。
她?是什么牌面?上的人?他们官场上举荐个人,还要询问她?的意见?只怕是想塞过来一个绝色佳人,红粉骷髅,不让他们继续查这案子?,怕方停归拒绝,才琢磨从她?这边迂回而行。
呵。
还真?把她?当成?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林嬛鄙夷一哂,心念电闪间,她?便想好了一大车回敬的话,足以叫那姓廖的后悔问出那句话。然看到那迎面?走来的人,她?又生生遏住了嗓音。
连一向处变不惊的方停归,也霍然坐直身,深深蹙紧了眉。
第23章
边关月色浓, 广袤草场宛如一片碧色湖泊,浮在天青色的月影当中,远处亭台楼阁的檐角黑影倒映过来, 便成了湖底默然横亘的巨石。
来人一袭囚服, 形销骨立,双手双脚俱叫镣铐紧锁, 每动一步,都?带着沉闷的金属碰撞声,震天动地。
然一双眼却清亮如星,迎着月华仰头?望过来,不带丝毫杂质。
被人扣押着跪在阶下, 也不卑不亢。
让人想起雪中曲颈舐伤的孤鹤, 冰清玉洁, 纵使折了翼, 伤了爪, 亦不坠心?中的皎皎青云志。
唯有在触及林嬛目光的那一刻,才微眨着眼睫, 躲闪开目光,显出一丝窘迫。
是他?。
傅商容。
宁国公府百年来最引以为傲的世子?。
陛下?钦点的三元状元。
银鞍白马过长街,连天上的神仙都?要驻足感叹一句:“商容着白衣,世上无仙人。”
而他?, 也是三年前,方停归含恨离京的那个夜晚,同林嬛订下?婚约的青梅竹马。
林嬛那首为时人所津津乐道?的琵琶曲《洛神赋》,就是经他?之手润色而出……
尘封的记忆碎片如退潮后的礁石, 一点点从心?底浮现,扎得林嬛心?尖抽疼, 她不由捏紧衣角。
方停归也深深敛起眉眼。
廖寒亭倒还是一副局外人的模样,仿佛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捻着嘴上两撇八字胡,感慨万千道?:“军饷一案牵连甚广,傅御史家也未能幸免。陛下?已?然发话?,让傅家二老去长白山挖参,这山高路远,又天寒地冻的,也不知他?们这老胳膊老腿儿能否吃得消?世子?也被免了翰林职务,刺配充军,若不是二殿下?苦口婆心?相劝,只怕性命已?经折在岭南鸟道?上。”
“年纪轻轻,前途尽失,已?是可怜,现如今又与至亲天涯相隔,下?官实在于心?不忍,听说王爷有旧友在长白山一带戍边,故而斗胆,携人前来询问。王爷若是有心?,不妨帮忙打听一二,如若能将人收在身边悉心?栽培,更是一段佳话?。”
“毕竟当年王爷潜居帝京,未曾发迹之时,傅家二老也曾关照过您。王爷一向爱憎分明,见恩人之子?落难至斯,应当不会袖手旁观。”
此言一出,林嬛掩在宽袖底下?的手攥得越发紧。
傅家之事,她流落一枕春时,也曾听楼里的花娘们说起过,譬如什么“林家居心?不良,能与之结亲之人,又能是什么善类”、又或者“听说这桩军饷案,傅家那位世子?为了那位林姑娘,也给林家行了不少便利,东窗事发后也在为他?们奔波。原也是个赤纯正派之人,为了一个女人竟堕落至此,那丫头?可真是红颜祸水”,不外如是。
说白了,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傅家,是被他?们林家牵连的。
后头?推波助澜之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
什么“有二殿下?苦口婆心?相劝才得以保全性命”,若不是他?非要在御前提这么一嘴,陛下?也没打算牵连至斯。把?人折腾得家破人亡,这会子?又派到他?们身边,能安什么好心??
若是答应,只怕是亲手往自己身边埋下?一块雷,随时都?会炸。况且还有先前那些风月纠缠,哪怕不是因着李景焕,方停归也不会愿意帮傅商容这个忙。
可若是置之不理?,依照李景焕的性子?,傅商容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思及此,林嬛的心?蹦得越发急,手心?都?渗出了细汗,想开口把?人留下?,又不敢,只能偷偷抬起视线余光,忐忑地看向方停归。
其余官员也都?纷纷睇去幸灾乐祸的目光,就等着看三个人的好戏。
然方停归就只是坐在屏风自月色间斜切出的荫翳中,垂着头?,低着眼,擦拭手里的短兵,一言不发。
侧脸线条叫光影打磨得错落分明,越发显出一种雷霆威仪,叫人不敢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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