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坍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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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我们回来啦。”

云见微放学回家一进门就闻到饭菜香,“奶奶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老人霍逢君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都是宝贝喜欢的,快去洗手吃饭。”

云学之跟在孙子后头进屋,顺手关上门,笑道,“微微现在了不起哦,刚进新学校就认识好多新朋友,我看放学的时候好多人围着他说话呢。”

“宝贝这么厉害呀。”

云见微被夸得鼻子翘上天:“那当然啦,我现在还是我们班的宣传委员呢,下周我还要负责我们班的黑板报和实践课。”

两个老人赶紧夸他,一边给他添饭夹菜。云见微左右看看,“爸爸不回来和我们吃晚饭?”

霍逢君说,“爸爸工作忙,我们给他把饭菜留好,让他晚上回来自己吃。”

从乡下回城里后,云见微并没有回到家里住。爸爸告诉他因为自己工作太忙,两人得在爷爷奶奶家住很长一段时间。

云见微的爷爷云学之和奶奶霍逢君一直非常疼爱自家亲孙,从前每周都要和云见微一家子见个面,一起吃个饭。若是夫妻俩忙,周末云见微也会在爷爷奶奶家住两天。加上爸爸这次也一起住在爷爷奶奶家,云见微心中并不排斥,并且每天还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奶奶做得饭还好吃,他的小日子过得好不快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还给他办了转学。说是原来的学校有人欺负他,就想给他换个更好的学校。

可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次妈妈也教训了别人,从那以后就没有人欺负他了。

爷爷奶奶也和他说,希望他在一个氛围更友好的学校念书,这样还可以交新朋友。云见微很乐意交新朋友,因此没有很在意转学这件事,只是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有爸爸和爷爷奶奶陪在身边,他很快就融入了新环境。

云鸿舟在晚上十点回到家,进屋的时候灯都关了,老人和小孩都睡得早,家里静悄悄的。

他轻手轻脚脱下大衣摸进厨房。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被各种事情弄得焦头烂额,肚子早饿了。他把餐桌上留给自己的饭菜放进微波炉转热,刚坐下拿起筷子要吃,就见他爸穿着睡衣经过餐厅,斜睨他一眼。

云鸿舟讪讪放下筷子,“爸,怎么还没睡。”

云学之扔下一句,“起夜。”

“那您早带你休息。”

“年纪大了,醒了就睡不着。”云学之走到餐桌边坐下,皱眉看着云鸿舟,“你看看你,现在天天都多晚才回来。”

“事情多。”

“是单位的事情多,还是帮你那前妻处理烂摊子的事情多?”

云鸿舟叹一口气,“爸,我离都离了。”

云学之冷冷道,“当初我们怎么劝你的?叫你慎重考虑,慎重考虑!你呢?冥顽不灵!不听老人言,还跟我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连擦亮眼睛都不会!”

“好啦,你还要不要儿子好好吃饭了?”霍逢君不知何时也来到餐厅,制止了丈夫的说教,“儿子忙到这么晚回来,热饭还没吃上一口,你就在那里念念叨叨。”

云学之只得不说了,云鸿舟赶紧埋头吃饭。霍逢君坐下来看着他,心疼开口,“周末我炖点排骨汤,烧条鱼,你好好在家吃个饭。瘦得下巴都削了。”

云学之和霍逢君夫妻俩如今退休在家,平时散步走路锻炼身体,或与三两老友约着下下棋,玩玩乐器,再或出门赏景旅游。膝下两个儿子皆已成家立业,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然而自云鸿舟的妻子万竹香被捅出非法集资与诈骗一事,云家的安生日子算是一去不复返。根据警方和检察院调查的结果来看,万竹香起初只是用自己赚来的钱与人合作。她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靠自己的努力与丈夫的支持开了三家女装店,自己亲自和厂家沟通,带着员工进货,平时身上穿的都是自己店里的衣服。她的容貌美艳动人极了,身材更是高挑窈窕,天天就挑店里最新款穿在身上,一路不知招来多少回眸。

圈子里的嫂子和年轻姑娘都喜欢往她的店里跑,口碑一传十十传百,几年下来,几乎整个临安市都认识这位美艳的“万老板”。尤其过年期间,大家都出来添购新衣,万竹香的三个店铺门槛都要被踩爆,有时店里的员工实在忙不过来,还会把云见微拉来帮忙。云见微半点不怕生,嗓门亮声音甜,见了阿姨喊姐姐,见了叔叔喊帅哥,看人穿什么都是好看、漂亮、特别适合您,还会有模有样分析颜色和款式哪一点具体适合,哄得一群顾客喜笑颜开,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出去。

万竹香很快拥有一笔不菲的资产。她的脑子活,胆子大,若说一直专心搞她的女装店,一定会打响名气,到时说不准就是什么女装连锁品牌的老板。

可惜她得到很多,想要更多。有人找上她,说想与她合作投资某个项目,短期就能拿20%的利润。万竹香起初还不信,只拿出十万试试水,很快,她就拿到了那20%的回利。接着是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五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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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润的比率随着本钱的投入水涨船高,每一次都快速回到了万竹香的账户上。接着对方告诉她,如果她能拉更多的人参与投资,每多一个人,她就能再多30%的利润。

那几乎是翻倍还多的收益。万竹香甚至丝毫不去想这其中是否不符合逻辑,她已然为铺天洒下的金钱疯狂。她出身农村,家庭条件不好,只读到高中就出来打拼,虽然看起来朋友满天下,真正的高端人脉资源却很缺乏。于是她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丈夫身上。

云鸿舟在大学毕业后进入大型国企工作,三十岁就在临安市公司任核心部门的股级干部。他自己学历高、头脑聪明、做事踏实是一回事,另外也有他的父亲云学之的原因。

云学之是真正的读书人,在他们那个年代考上了大学,后留校任教,并与妻子霍逢君相识,婚后生下大儿子云鸿桥。但没过多久进入六七十年代,两人因身份被流放下乡,丢了工作,不得不将大儿子留在亲戚家生活。那段时光他们唯二的慰藉,一是互相的陪伴和支持,一个就是诞下的第二个儿子,云鸿舟。

八十年代后,夫妻俩带着小儿子回城,一家人终于团聚。后来霍逢君继续留在大学任教,云学之则进入国企工作,从基层一步步往上爬,终于在五十岁时坐上了省公司二把手的位置。因而在小儿子云鸿舟的职业生涯中,他也有所助力。大儿子云鸿桥则在大学毕业后进入政府工作,如今在省委组织部任副主任。

云家的人脉是两代人积累下的资源,万竹香抓住了这个机会,打着丈夫云鸿舟的名义游说他的亲戚与朋友参与投资。她经商多年,自有一把好口才,加之云鸿舟平日人缘好,亲朋好友都信任他,从而对万竹香爱屋及乌。

云鸿舟平日工作繁忙,对妻子太过纵容信任,以致他真正发觉事情不对劲的时候,一切已无法挽回。那所谓的合作商卷款跑路,带走了所有人交给万竹香拿去“理财”的两千多万。

两位老人气得差点病倒,连一向沉稳的大哥云鸿桥都发了怒,勒令云鸿舟必须与万竹香离婚。这件事发生以后,万竹香卖了自己的三家店铺,市内的两套房,几乎拿出自己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来还债,然而捅下的窟窿实在太大,她一个人的弥补只是杯水车薪。

她被人以诈骗的罪名起诉,证据确凿,数额巨大,万竹香作为主要嫌疑人被暂时关在看守所,等待法院的判决。云鸿桥明确表示不会出手帮她一分一毫,该坐几年牢就让她坐几年牢去。

这段时间以来,云鸿舟又要顾工作,又为离婚和还债一事忙得心焦,还要被父亲和大哥冷眼,苦不堪言。然而也多亏有云学之和云鸿桥坐镇,家里才不至于发生被上门催债、喷漆画字这种事。但有的人家被吞了几百万,总归是要找上门来与云鸿舟谈。大家都是体面人,也都知道云鸿舟品性,即使谈讨债这种事也是客客气气,没有给云鸿舟一点脸色,还安慰他一切要向前看,生活还能重新开始。

早年云鸿舟和万竹香谈恋爱的时候,云家人就非常不看好他们两人。霍逢君认为万竹香太精明却没读多少书,学识压不住欲望,迟早要出事。云学之则认为万竹香的家世和性格与自家小儿子太不相配,不能相敬如宾的夫妻自是不能长久。云鸿桥更直接,认为自家弟弟就是一时糊涂着了女人美色的道。但云鸿舟坚持要娶万竹香,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万竹香给云家带来了这样一个天大的麻烦后,长辈们对万竹香恼火之余,还把云鸿舟捉着狠狠教训了一顿。

霍逢君是最不凶云鸿舟的。她疼爱孩子,也明白年轻人容易冲动,容易被蒙蔽双眼。她心态好,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丈夫顶着,只要别把她的宝贝儿子和孙子砸着就行。她坐在餐桌边剥丑柑,说,“周末把你哥也叫来一起吃个饭。鸿桥也是,兄弟俩闹得这么不愉快做什么,整天搞得这么严肃,怎么跟他爸一个样。”

云鸿舟一听他哥要来就头痛。云学之平白挨了一箭,起身背着手很不爽地走了。霍逢君马上笑眯眯把剥好的丑柑塞云鸿舟手里,“快吃,吃完早点休息。”

周末这天天气正好,霍逢君一大早就出去买菜回来,忙忙碌碌在厨房备饭。云鸿舟上午有事要去公司加班,陪云见微吃了个早饭就走了。

等他中午回到家的时候,他哥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正陪云见微玩。嫂子在厨房帮忙,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出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爸爸快来看。”云见微抬着脚坐在沙发上喊他,“大爸爸给我买了双新鞋,酷不酷。”

云鸿舟说,“来就来,带这些礼物做什么。”

云鸿桥回,“好久没见微微,给他买双鞋怎么了?”

云鸿舟无言。大哥对他严厉,对云见微却是十二分的宠爱,平日里冰山般的模样,一看到云见微就要融化。

他一开始很反对弟弟把小孩送去乡下,奈何事情闹得太大,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人多嘴杂,不怕别的,就怕风言风语传到小孩耳朵里。因大人的错误而波及到孩子,云鸿桥认为这是作为成年人严重的失职。

“我知道!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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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是看大爸爸只给我买鞋没有给他买,心里不平衡。”云见微坐在两个大人中间举起手,“大爸爸给爸爸也买一双新鞋就好啦。”

兄弟俩被他的无厘头弄得无言以对,僵硬的气氛倒缓和不少。

中午霍逢君做了一大桌菜,一家人总算能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有云见微在桌上,他们都不去提那些糟心事,只聊平日的工作与生活,和云见微逗逗开心。

一顿饭和和气气吃完,云鸿桥与妻子下午还有事,帮着母亲收拾完餐厅就走了,云见微好久不见他的大爸爸和妈妈,粘了他们半天,还特地一路把两个大人送到楼下。

“大爸爸再见,大妈妈再见。”云见微踮着脚挨个抱着亲亲,“有空要多来找我玩呀,带我出去玩也可以哦,爸爸每天好忙,都没空带我出去玩。”

云鸿桥的妻子笑着摸摸他的头,“好,下周带你去看电影,买冰淇淋吃好不好?”

“大妈妈最好了!”

云见微与二人道别,后转身进楼。他按了电梯键等在一旁,这时一个老太揣着袋子进来,云见微认得她,是住在一个楼里的邻居,平日里和他们家并不大熟。

“奶奶你好。”云见微和老太打招呼。

老太年纪大了,认出云见微,“是微微啊。”

电梯门打开,两人进了电梯。老太拍拍云见微的肩膀,“微微啊,你妈妈的事情,你不要太伤心。”

云见微听得茫然,还以为老太在说妈妈去国外出差的事,应和,“嗯,我不伤心,我等妈妈回来呢。”

老太点点头,“是啊,有你爸爸和大伯,她就算真的坐牢也不会坐很久的,说不定过几年就出来了。”

云见微听到“坐牢”两个字,人已经有点懵了,“奶奶你说什么呀。”

老太还在兀自絮叨,“年轻人都会犯错,只要人还在,钱就还能赚,而且你们家有钱,肯定能帮你妈妈还上,微微以后照样不愁吃不愁穿,没事的。”

“你在胡说什么!”云见微忽然提高嗓门大叫一声,把老太吓得捂住胸口。电梯门打开,云见微瞪着老人,“到你的楼层了,麻烦你快点下去!”

“这孩子怎么……”老太被瞪得心虚,念叨了几句,下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云见微一个人站在电梯里,胸口呼吸起伏,眼眶已变得通红。

家里大门打开,云鸿舟从厨房出来,“微微,奶奶榨了新鲜果汁,过来喝点。”

下一刻云见微炮弹一般冲过来扑在他身上,仰头着急看着他,“妈妈呢!”

云鸿舟吓一跳,低头就看见云见微红红的眼眶,心下顿时一紧,“妈妈去国外工作了,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你带我去见妈妈。”云见微死死抓着云鸿舟的衣服,因心中紧张而很大声地说,“我的护照还能用,你明天就带我去见妈妈!”

云鸿舟单膝跪下来搂着云见微,“微微,谁跟你说什么了?”

两个老人也上前来,担忧看着云见微。云见微急道,“15楼的钱奶奶说妈妈坐牢了,她、她还说妈妈欠了钱,她在骗我对不对?妈妈怎么可能坐牢!”

大人们脸色都变了。云见微此时非常敏感,他察觉到爸爸怔愣的神情,心中一瞬间入坠深渊。

“微微别听被人胡说。”云学之试着哄劝云见微,“你妈妈正在国外忙着工作呢,钱奶奶老糊涂了,说的是隔壁那栋楼的一个阿姨,前些年因为一些事情坐了牢。”

云见微的脑子却转得飞快,他紧追不舍问,“那妈妈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妈妈在国外,不方便给国内打电话......”

“才没有不方便!她有手机,她以前去国外的时候每周都要给我打好多电话!”云见微大发脾气,“我在乡下待了两个月,妈妈只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来了,也不给我打电话,连礼物都没有寄给我!妈妈以前出差的时候都要给我寄礼物回来的!”

云鸿舟在职场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却不曾想自己在发怒的儿子面前如此狼狈和无措。他压下心底深处翻涌的痛苦,小心想把云见微抱进怀里,“微微,你先不生气,爸爸慢慢和你说好吗?”

云见微却已隐隐感到事情的真相或许真如那个奶奶所说,妈妈这么久不见他、不联系他,不是因为什么出国,什么出差繁忙,而是因为——妈妈再也无法和他见面了。

“你带我去见妈妈!”云见微已控制不住大哭起来。在他的世界里,妈妈是绝对不可能离开他的,因为妈妈是他的世界的一根中心支柱,如果妈妈走了,即使有爸爸在,他的世界也依然会坍塌。

世界即将坍塌带来的恐惧令云见微几乎无法喘息。他害怕得浑身发抖,强烈的心理震荡令他产生生理上的连锁反应,他腿软无法站立,心脏钝重地撞击胸口,恐慌到已无法分清爸爸和爷爷奶奶在他耳边呼唤什么。此时他唯一需要妈妈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抱住他,亲吻他,在他的脸上留下口红印也没有关系,他想闻到妈妈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香水味道。

“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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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鸿舟吓坏了,他捧着云见微涨红的脸,“你哪里不舒服?宝贝你说话!”

云见微却只是抓着他的衣服,睁大眼睛一口一口深深地喘气,一口哭嗝堵在喉咙眼,之后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一会儿脸色就由红转紫。霍逢君吓得不停拍他的背给他顺气,转头焦急喊自己丈夫,“快去把车开出来,带微微去医院!”

云鸿舟却已抱起云见微冲出家门。两个老人紧赶追到楼下,只来得及看见轿车驶离小区大门的背影。霍逢君忙去摸自己口袋,发现没带手机,又推着丈夫往回赶,“快快,回去给鸿舟打个电话,让他别开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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