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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逢故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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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日头正毒,原野上的牧草都被晒得微微蜷曲泛黄,一片空寂中,一人一骑忽然自地平线尽头出现。

粗衣短褐的少年骑了匹驽马,背负一把长剑,一身风尘仆仆,不知去往何处。

苏赫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敌人的血就喷在他脸上,热腾腾的鲜血在浓稠的黑夜中看不清颜色,人命脆弱得像海子边的水草,转瞬间便轻而易举地被收割。

上一刻是他杀死敌人,下一刻就可能是敌人杀死他,他也会害怕,他也不想死,但当他看着前方齐绍的身影,胸腔中就充满了力量。

他活了下来,而后得到了父王的认可、得到了族人的接纳,真正成为了乌洛兰的王子,又被封为右都尉,荣华富贵与无上尊荣都唾手可得。

但那是他真正想要的么?

苏赫想了很久。

从那一夜第一次用齐绍教给他的剑为乌洛兰部杀死敌人开始,他就一直在想。直到岱钦领兵出征,狄人的铁骑离南境越来越近,苏赫在队伍当中,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并不是没有野心和抱负,但他渴望变强、渴望向上爬的原因,不过是想要保护一个人。

他若是真的做了这个右都尉,靠斩杀夏人得来战功与荣华,那人大概永远不会再正眼看他。

齐绍曾要他发誓绝不屠戮夏人才肯收他做徒弟,而齐绍所承受的一切痛苦与屈辱,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以齐绍的个性,会向岱钦投诚必定有隐情,没有告诉自己,只是还不信自己、不信他身上那一半属于岱钦的血。

但是没关系,他已经做了他的选择,既然发过誓,就绝不会背诺。

苏赫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毒辣的太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自鞍侧解下水囊,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清水便见了底,一滴也不剩。

幸而如今不是旱季,乌兰河不曾断流,再赶一段路就能找到水源,少年放下空空如也的水囊,用力咽了口唾沫,尝到一丝铁锈般咸腥的味道。

他吸了吸鼻子,仔细嗅了嗅,闻到空气中不属于自己的、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得抬手按在了剑柄上,小心翼翼地催马前行。

越往前走,血腥味便越浓郁,终于,苏赫看到了这味道的来源。

那显然是一处交战后的战场,人尸与马尸横陈遍地,看血迹应当才新死不久,至多不过一两日的光景。

尸首散发出的气味引来了盘旋的秃鹫,不时发出几声凄厉的啼鸣。

四周已经没有活人的痕迹,苏赫这才放心地跳下马来,蹲下身去查看。

那些尸骸身上穿的都是狄人的战甲,但细看面容,却有一些是夏人的模样。

不多时,他便在死人堆里翻出了一面残破的旗帜,看上面的图腾与字样,竟是叱罗王麾下赫连部的大旗。

另一半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在这草原上,与夏军最休戚相关的便是齐绍。

苏赫猜想这与齐绍的计划有关,疲惫的精神当即一振。

他正准备上马继续赶路,一匹白马忽而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那马身上也沾染了深褐色的血迹,后腿上似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踱到少年身边,通人性般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的肩膀。

这白马本就与其他北狄战马格外不同,苏赫一眼认出它是齐绍的坐骑,心里霎时蓦地一慌。

再回头看遍地的横尸,少年眼眶一红,喉咙里发出小兽般呜咽的哀鸣:“师父!”

他猛然扑进那尸体堆里,一具一具地扒开来看,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少年疯了一样地到处翻找,既害怕找到,又害怕迟迟找不到,颤抖的双手被残破的甲片划得血肉模糊,连指甲断裂的锐痛也无法让他停下动作。

苏赫几乎翻遍了每一具尸首,也没有看到齐绍的踪影,直到那白马打着响鼻来叼他的衣服,他才缓慢地停了下来。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少年望着白马,满脸泪痕,魔怔了似的喃喃地问。

谁知那白马竟真有几分通人性,咴咴地叫了几声,叼着他的衣服似想要牵他去什么地方。

苏赫终于从绝望中找到了一丝希望,哪怕明知极为渺茫也不愿放过,踉跄地爬起身,拍拍马儿的脖子,示意它带路。

白马拖着伤腿跑得不快,苏赫骑上自己的马小跑便能跟上,他跟着白马穿过一片灌木林,再往前,竟是一处断崖。

说是断崖,其实地势也并不算高,下方就是奔腾的乌兰河,一路蜿蜒曲折,流向远方。

苏赫下了马,立即四处察看,果然在崖边找到了凌乱的脚印与干涸的血迹。

白马仍在一旁呦呦嘶鸣,苏赫已然将它当做了神迹,抚着它的鬃毛目光灼灼道:“带我去找他!”

白马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沿着河道顺流而下,苏赫远远地就看见那河边躺着的男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狂奔过去:“师父——”

男人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水泡得泛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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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糊满了泥沙和血迹,少年颤抖着双手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伸指在他鼻间试了试呼吸,终于喜极而泣。

齐绍没有死!他找到他了!

苏赫压抑着满腔激动,飞快地检查起对方身上的伤处,就近用河水清洗了,从怀里掏出自岱钦军营里捎带出来的伤药,仔仔细细地为齐绍敷上。

齐绍虽然还昏迷着,却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多是不伤筋骨的刀口,唯有脑后像是被什么硬物撞击过,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痕。

苏赫撕下自己最干净柔软的里衣,最后替他包扎好头上的伤,方才满头大汗地瘫坐在地上。

少年缓了口气,看见不远处还有一具被自己忽略了的男子尸体,齐绍的剑正直直插在他心口。

苏赫走过去把剑拔出来,顺便看了那死人一眼。

是狄人,看衣着似乎还是个贵族,应该就是这一拨赫连人的头目。

单凭现在的线索,他还无从推断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那并不重要,在苏赫眼中,只有齐绍是最重要的。

齐绍一行打扮成狄人的模样,走在这条南下的路上,目的不言自明——他们是想回南面,到关内去,去和夏朝的军队汇合。

既然如此,他就送他去。

上天让他在这里找到齐绍,就是在给他指引。

苏赫在心里做了决定,正欲将齐绍抱到马上,便看见齐绍那匹白马正哀哀地卧倒在地。

它腿上的伤已深可见骨,苏赫感激这灵性的马儿,立即上前去为它处理伤口,顺便解下了它身上沉重的马铠与鞍鞯辔头,在河边替它洗刷了一遭。

洗净了脏污的白马油光水滑,皮毛如堆雪般洁白,周身在橙红的夕阳下笼罩上一层光晕,竟显出一股圣洁的神性。

它最后回头朝苏赫咴咴叫了几声,而后再不留恋,转身奔向夕阳落下的方向,再也不见踪影。

苏赫这才带着齐绍上了路。

此处不宜久留,赫连人已在这里与夏人交过锋,若再往北走,他不了解情势战况,必定危险重重;但若是调头南下,便要简单许多。

安全的路线苏赫来时已走过了一遍,只要小心地按路返回,再绕开岱钦的军队,便可以直接朝玉门关去。

齐绍的伤还需要时间休养恢复,他还得先找一个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等齐绍好得差不多了,再继续赶路。

少年将受伤的男人小心地绑在了马背上,自己牵着马徒步行进,直到入夜时分,终于寻到了一片长着稀疏树林的山麓。

比起空旷的草原,还是林中更易于躲藏,只要防着野兽袭人,便可做藏身之处。

苏赫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将齐绍抱下马背,让他能靠着树干休息,又把马拴在一旁的矮树边,拾柴来生起了篝火。

齐绍还吃不下去什么东西,苏赫只勉强喂他喝了些水,而后便抱着剑守着火堆,时刻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深夜,齐绍身上忽然发起了高热,浑身烧得滚烫,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模糊的呓语。

无论如何,有了反应便是好事,苏赫用白天盛的水沾湿了布条,细细地为齐绍擦拭身体降温。

男人浓黑的眉毛紧拧着,裸露出的麦色皮肤泛着绯红,结实的肌理不时因痛苦而微微抽搐,新旧不一的疤痕在他身上交错,让他就像一柄久经磨砺的宝剑,充满了危险的魅力。

擦着擦着,苏赫便有些口干舌燥,身上也莫名热了起来。

心上人就在眼前,他多想像自己的父王和异母的王兄一样,亲吻他、拥抱他、进入他,不顾一切地占有他——

但是不可以。

苏赫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能,也不配触碰齐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地保护好对方。

他贪婪地注视着沉睡中的男人,手上的动作却无比克制隐忍,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就如同对方曾经教导过他的一样。

齐绍就是在这样细致的照顾下醒过来的。

后脑犹如针扎般刺痛不已,身上也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连动弹一下都困难。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年惊喜雀跃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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