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珠就跟没发现一样,照旧一间铺子一间铺子打听,文房四宝与书肆之类物件,哪家做得最好,她要采买一大批。
清明坊上,这些物件着实不多卖,寥寥两三间,出的货物却并不好,墨不够浓,纸又容易沁墨,只适合清苦人家将就用。
“洛娘子,我就老实说吧,笔墨纸砚一类,你要是想买好货,就到西大街昭化坊那里去,全京城最好的湖笔、徽墨、宣纸、歙砚、端砚,都在那里了。”
毕竟昭化坊内,便是太学,学子众多。
“要是还想淘点旧书画,就得去东、西榆林巷,那里常有人将家中老旧物件拿出来换钱,什么老画故书,什么奇石旧瓷,尽皆有之。1倘若你舍得花大价钱,可到春明坊,那儿多藏书家。”
洛怀珠道了一声谢,继续研究柜台上的笔墨。
京城哪个角落有什么买卖,她很清楚,只是没想到,五年过去,竟也大差不差。
饶是如此,她也总得确认过才行。
掌柜瞧她那谨慎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佩服。
世间听人所言多次,还能坚持自己亲自判断真假的人,实在不多。
暮色将尽时分,三人才到车马行汇合,洛怀珠指挥着几个货郎,将一些东西往一辆陌生的马车里放。
阿浮递过一个描了鎏金竹纹的木匣子给她,眸子里满是不解:“娘子还买了东西,带回去给先生?”
洛怀珠摇头:“这不是买给舅舅的东西,这些都是送去福田院的旧衣物、被褥、粮食。”
她将阿浮给她的木匣子打开,里面是指节宽的方块杏酥糖。
隐居山居那几年,阿浮每次下山问她想吃什么,她都只说“带盒杏酥糖便好”。久而久之,她匣子里的杏酥糖吃完,阿浮就会主动给她填满。
“啊?送这些去福田院作甚?”
“高祖皇帝立国之初,创建东西福田院,让老弱病残有处可依。然而福田院人数渐多,拨下的银两却不见增长,既然碰上有旧衣贱卖,顺道送些又何妨。”
“那下松园的事情……”
“舅舅方才派既明前来,说下松园一切准备妥当,就等采买的干果鲜果、酒水、笔墨之类的东西,明日一早摆上桌便好。”
“那明日引路、洒扫、伺候等活计……”
“龙虎卫左厢军的杨指挥使,已自行找了一批信得过的家丁、侍女,不劳我们费心。”
“那真是太好了!”阿浮喜形于色。
洛怀珠看着天边暮色给无忧无虑的少女镀出柔和金边,眼神也跟着温润了几分。
很快,货郎就将货物装好,他们上了马车,从陈州门大街北上,走到北斜街和牛行街交汇处,转西而行,入巷子再转北走一阵子,便到了福田院。
马车停在福田院门前,暮色已尽,街上灯笼高挂起。
阿浮撩开帘子,先下车,再将洛怀珠扶下来:“娘子你看,前面也有一辆送货的马车。”
洛怀珠看着货郎进进出出搬东西,走去问旁边一脸喜气的白发老翁。
“老人家,请问福田院现在的管事,是哪一位德劭厚泽的老先生?”
她朝老者行了个万福礼。
“不敢当,福田院如今的管事,正是老朽。”白发老翁还了个礼,“敢问何事?”
阿浮代为答话:“我家娘子给福田院诸位添了些春衫薄被和米面粮油,祝贺大家春日昭昭,喜气来报。”
“多谢多谢。”白发老翁脸上喜气更重,“敢问这位娘子是哪家闺秀?”
洛怀珠摇头:“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等不才,算不得达者,但也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又行了个万福礼,就要回到车上去,让阿浮看着货郎将东西搬进去。
白发老翁想要挽留人,正好前面马车搬完货物,找老翁签字勾账,他便也只能先忙活这边事情。
对完单子上的货物,签完字,将笔墨交还,老翁一脸感激,拱手道:“请替我谢过谢三郎君,每年都送几次东西过来,实在是……大恩呐!”
谢三郎,名迩,字行远。
他亦是谢景明兄长。
“老丈莫激动。”带头的货郎将老翁扶住,“谢三郎君说了,他当年答应过上任管事,若有能力,必定帮福田院一把,他只是履行承诺罢了。”
“娘子?”齐光喊了一只脚踏上脚凳却不继续动的洛怀珠一声,试探着递出自己的手。
莫非是走上一整日,脚下乏力了?
洛怀珠回神,自己扶着车壁上车,弯腰往厢里走。
她将盖住纱帘的绿竹细帘卷起,从半透淡青色纱帘往外看,见前面马车往北走,出了巷子口。
少了前面马车的堵塞,外面街市斑斓的光流泻进来,铺了一地锦彩。
他们送完货物,在外头随便找了家酒楼,用过饭后才回宅子。
偶遇故人,思绪纷杂。
洛怀珠以为自己就要一夜无眠,不料身体委实不争气,连梦都不给她织一个,夹在似梦似真的混沌之中,昏沉到天明。
醒来时,头痛得不行。
她靠在床头缓了好一阵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