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3节</h1>
她定住不动了。
链子兄还以为她在给他回应,跨过来一步想动手动脚,无意间却顺着程慈的目光看见后头的男人,男人眯了眯眼,目含警告,他忽然僵了下,讪笑着点头哈腰叫了声三哥,溜走了。
程慈还在看他,个子很高,姿势有点儿松散,显得人有些散漫,他指尖夹着根烟,没怎么往嘴上放,表情显得恹恹的,似乎有心事,又或者困顿没睡醒,抬头的时候,跟她视线对上了。
没挪开,有些淡漠地看着她。
程慈想着,问路,这个搭讪的借口会不会太过老土了?虽迟疑着,人却已经招了招手,“哥哥,给指个路可以吗?叫了车,司机不知道怎么找过来。”
说着,人已上前两步走到了他面前。
刚坐在吧台边,陆胤川也没注意看,就扫了下脸,五官挺精致,盯着他的眼神是熟悉的热切,可仔细看,里头都是纯得掐出水儿来的紧张,两只眼睛干净得跟玻璃珠似的,他一向不耐烦异性在他面前过火,可看着她,大概只能把她当个奇怪又毛躁的小孩儿看,好笑有之,倒是发不出来什么脾气。瞧见她后头跟着尾巴,就总觉得是个小孩不让人放心,怕她在自己酒吧门口出了事,就跟出来看了一眼。
这会儿倒是就着外头尚算明朗的路灯光,仔细看了她,腿是真的长,又细又白,挺打眼,个头儿不算很高,一米六五肯不定不到,硬生生被那双腿拉出了一米七的视觉。
穿一条牛仔热裤,毛边,上头一件简单白t,印着唐老鸭的图案,很纯,像个学生妹。随随便便都敢上去招惹陌生男人,也不知道该说她胆儿挺肥,还是单纯得过分。
刚警告过她。只是没想到,这会儿还敢凑上来。
他在想,这要是自家小孩,铁定拎过来一通教训,跑不了的。这会儿好笑地拿舌头顶了下腮帮子,惊觉自己跟傅子鸣那老妈子附身了一样,瞎操些淡萝卜心。于是没说什么,看了她一眼,捏过手机,问了对面一句,“在哪儿?”
司机听出来换了个人,忙回了句,“胜利街口,边儿上是天天便利店,我找不到从哪里拐进去。”
“掉头,前面三岔口最窄那条道儿,进来一路往右转,拐三次,顶到头。老酒吧这儿。”
司机恍然大悟,“老酒吧那儿啊,我知道我知道了。”说完回味了下,好像声音有些熟悉,迟疑问了句,“三哥?”
男人“嗯”了声。
他声音的确很有辨识度,但程慈还是感叹了句认识他的人好像很多。旁人都叫他一声三哥,她记得他就下头一个弟弟,叫这个,不知道有什么说法。以前她还能旁敲侧击打听点儿他的事,后来他转学,两个人就没什么交集了。只能从旁人只言片语里了解些细枝末节的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陌生,除了那张脸,哪哪都是陌生的。
程慈从他手里接过手机,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触电似地往回缩了下,旋即觉得自己很没礼貌,尴尬地笑了笑,抬头的时候,照旧先瞄上了他的下颌线,刚就一直盯着看——紧绷,流畅,接吻的时候肯定很性感。
就好像很多年前以前,一看见他就忍不住肖想些有的没的。
这会儿猛地,觉得很慌乱。
她在心里暗骂了声自己,声音有点儿小地低声说:“我不招惹不认识的男人,陆胤川,你可能……不认识我,我以前和你在一个中学,你比我高一级。”我认得你,喜欢你,惦记你,心心念念。
可这会儿又是真的没话说。
顿住了。
狼狈,且慌乱,以前总想着偶遇他,从没想过,那些年日日能看见,她都没敢走上前去多跟他说一句话,时隔多年,互相不认识,也没交集,碰见了,能说什么,能聊什么?尴尬,还有挫败,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跟所有幻想中的重逢都不一样,没有一丝丝浪漫和惊喜。她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最后鼓起勇气说了句,“可以问个电话号吗?”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他说话,她扯着嘴角笑了笑,点点头,“我懂了。”末了又补了句,“对不起。”
冒犯了,一晚上都在冒犯他,刚开始那会儿还装不认识,学着隔壁桌小姐姐软着声音叫他哥哥,这会儿又承认自己早就认识。
真的,太狼狈了。
没做一件妥帖事。
车子很快到了,罗琳对了下车牌号,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迟疑喊她,“走不走?”作为程慈的发小兼狗头军师,那时候没少怂恿她去搭讪陆胤川,可惜这位是个脸皮子薄的,怎么给她加油打气,都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每回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后来人转学了,自然这事就该了了,再怂恿着她对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投入感情,那岂不是也太坏心眼了。于是后来没少吐槽打击她,好让她清醒一点,年少时候谁没喜欢过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呢!那种少女心思无处安放的集中发射地,多少带着点儿自欺欺人自我陶醉的意味,其实也没见得有多喜欢。
可她是真没想到,程慈是真的能记陆胤川这么多年。借着自己课代表的身份,在老师批量处理的周测卷子里,扒了几百份卷子,把他的卷子扒出来,名字裁剪下来,藏在自己塑封的毕业照后头,过了许多年,塑封皮因为质量堪忧已经自行脱落了,那枚小小的纸片还被她珍而重之的藏了起来,那些少女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悄悄地不敢被人发现地藏在那些小角落里。
若不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罗琳都没办法想象出来,程慈真能点惦记陆胤川这么多年。
这会儿看着这场景,罗琳是真的心生感慨。但心里也清楚,这两个人的生活轨迹差太多了,实在不太可能有什么后续发展。于是狠心又叫了声,“赶紧,走了!”
程慈倒是没再踯躅,只再次冲陆胤川笑了笑,有些释然了,大概是真的没缘分,“那……再见啊!”她说着,边退边冲他挥手。走到那辆白色大众前头,转头钻进了车子。
司机往前开了点儿,在陆胤川边儿上踩了刹车,降下车窗,递了根烟出来,“三哥,车上您朋友啊?”
陆胤川接了烟,顺手夹在了耳朵上,点了下下巴,人有些没反应过来,说实话,挺意外的。但人姑娘利落上了车,显然是到此为止的意思。他没多寒暄,抬了下手,“照顾着点儿。行了,走吧!”
到底照顾了一个姑娘的面子,程慈眼泪有点儿往上涌,隔着玻璃贪婪瞧了他一眼。
喜欢,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喜欢。
车子开出去好远,陆胤川才动了动,似是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怎么回事。
“哎”了声,摇头笑了,都是什么事儿啊!“操”。
车上程慈还在回头往后看,男人站在旧街道上,两旁是各色霓虹闪烁,背后的跑马灯不急不缓地闪着,人来人往,他手里夹着烟,短袖下露着半条花臂,神色恹恹,一身孤独冷淡的气质,仿佛有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攥住了她心口,攥得她呼吸不畅。
明知道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对,实在是没缘分,可她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罗琳没注意她那小动作,扒拉着手机,问她定的几点的机票去海城,“我得定回程机票了,顶多陪你到你走。”
她“啊”了声,终于从那梦境似的短暂心动中抽出来,低叹了声,“可惜了。”
时候不对。
地点也不对。
哪哪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