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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洵入朝十二年,承着东麓第一名士的名头初致仕便居要职。而那时宁澜还是未到舞勺之年的娃娃,因着母舅家战败获罪不受人待见。
宁澜早已记不清老师少年意气风流的姿容情态,却只记得那年春狩,风从泛绿的草原吹到营地,朝阳在他青绿色衣袍洒下第一缕金光。马背上方才弱冠的容洵矫捷自如,搭弓引箭不朝着脚边灰兔,却向着宁澜的脸:
“想不想要太子的腿毁于一场意外?”他真诚的态度恍若毫无恶意,美艳到妖冶的脸却露出一分狡黠,他一边拉扯弓弦一边说,“或者救出冷宫中的母亲?”
阳光开始刺眼,容洵半只右眼处于高耸鼻梁的阴影中,他微微蹙眉,朝着太阳方向,惊鸟应声倒地。他并不提起猎物,却把弓箭放入宁澜手中:“这是穿云,你外祖留给你的生辰礼。”
宁澜出生在夏末,但他们都再无言语,因为征虏大将军死在年初。
他纵横沙场数十载,战功赫赫,却一战殒命。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连同随行的儿子一并获罪,宫中女儿卷入厌胜风波,偌大家业,竟一朝折尽。
宁澜那时还不知外祖与东麓种种机缘,但拿着传家神兵的容洵已成为他眼下能指望的唯一大人。他为尚且年幼的宁澜画了偌大一个礼物,却要他拿出天真、诚实与十数年身怀秘密不得信任任何人的代价来交换,包括他自己。
于是在宴饮结束快要从山顶折返时,林间突然冒出一只皮毛丰美的巨鹿,胜过早先打得的任何猎物。年轻士人、皇子尽皆跃跃欲试,终于在皇帝无奈却也宽宏开明的应许下策马追逐。宁澜一路策马扬鞭,只记得容洵叮嘱过的:“鹿会在南边树林里,只一路跑,和太子拉开距离,别管身后任何声音,待日落时再回来。”
于是当他兴致勃勃拖来猎中的巨鹿想要求赏时,临时驻扎的营垒里却再不见两个时辰前的欢悦气氛。
众人期望的太子,皇帝最宠爱的嫡长子,风姿卓越的大哥,在山麓沼泽落马,多亏众人及时听见呼救才只折了右腿,从此不良于行。
他们的父亲面色发青,那是母亲生宁澜那未活够数月的弟弟险些丧命时都未曾看到的忧怒神色。皇后勉强撑起一国之母的气度,眼圈却也不免泛红。宰相正催促查明情况,随行的大臣各有计较,神色各异。
宁澜只站在角落,仿佛对种种风言风语不为所动。抬头之际却看见容洵冲他微笑,原来这就是为表诚意的见面礼。
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份交易的重量。
容洵并不像宁澜所见任何心思深沉的人那样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颜色,相反的,他天真恣意,活泼好酒,做派更像个不谙世事的稚童。后来宁澜才读懂这份天真的残忍,旁人用心计,他却用本能,如同野兽般暗中窥伺,猛然咬中猎物喉咙,并无半分罪恶感。
他的才气招得世族喜爱,三年间竟有两位国公想要把自家女儿嫁给他。容洵迟迟不应,后来才偶有风声:原来这年轻大臣好男风。可这竟让他更加炙手可热,无以通婚、不会有后,空有一身才干却毫无朋党根基的士人,正是朝中最合用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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