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映秀院时,叶绥忍不住问兄长:“哥哥,缇事厂围了曲家,真是因为赵家灭门惨案吗?”
她觉得有些奇怪。前世这个时候,京兆很平静,并没有发生这些事情。
对于曲公度,她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汪督主最后保其平安致仕的,怎么这会儿缇事厂会围捕曲家?
还有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赵祖淳后来被发现里通外敌北雍,下场好不到哪里去,却肯定没有遇刺重伤这一遭的。
叶向愚笑了笑,宽慰妹妹道:“这些事情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妹妹别想了,好好待在家中吧。”
叶绥笑眯眯地点点头。哥哥说得没有错,这些朝事与家里没有什么关系,何必想那么多呢?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种莫名不安。没想到,三天之后,父亲叶安世便出事了。
叶安世出事的消息传到三房时,叶绥正巧在映秀院陪着娘亲陶氏。
来传消息的是,是叶安世身边的管事,他是奔跑回来的,喘着粗气禀道:“三太太,不好了,不好了!三爷出事了,被缇骑带走了!”
听闻“缇事”两个字,陶氏脸上血色尽失,身子都哆嗦了,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叶绥见状,立刻搀扶着娘亲,接上话问道:“说明白些!父亲出了什么事?缇事厂又是怎么回事?”
何常停顿了片刻,努力平复自己的急喘,匆忙道:“奴才不知……奴才原本在宫外等三爷下朝。但三爷一直没出来,后来才知道被缇事厂带走了。奴才只见朝官脸色暗沉,大多沉默寡言,旁的便再也查探不到了……”
事实上,何常能得知三爷被缇骑带走,还是一向交好的别府管事所说。他知道缇骑意味着什么,无疑是天都塌下来了,便匆匆赶回来将事情禀告三太太。
“那么老太爷呢?有没有见到老太爷?”叶绥立刻追问,问出了最关键的事情。
听何常这么说,父亲必是早朝时出了事。祖父身为工部侍郎,肯定位列其中,祖父一定知道出了什么事。
陶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绪渐渐稳住,神智也回来了,旋即吩咐道:“快,马上去延光院……”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海妈妈匆匆进来禀道;“太太,老太爷派人来了,请太太立刻去延光院。”
陶氏点了点头,慢慢站直了身子,眼眸中仍有慌乱无措,气息却和缓了很多:“海妈妈,你们守好映秀院,若有人骚乱滋扰,一律严惩!”
相公被缇骑们带走了,儿女们还小,她现在一定要稳住三房!
老太爷……就算老太爷平时再不喜欢相公,出了这么大的事,断不能袖手旁观。——想到府中还有老太爷,陶氏的心定了些,只是脸色仍旧十分苍白。
叶绥一直搀扶着陶氏,开口说道:“娘亲,女儿陪您去延光院吧。何常,你马上去仪鸾卫禀告,尽快将兄长叫回来。”
得知父亲被缇骑带走,她心里如烈火焚烧,却有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这几日不时眉头跳动,心绪起伏难安,总疑心会有什么事发生,原来事情就在这里,父亲出事了!
缇事厂绝不轻易出动,所办的都是要事大案,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府监丞,到底牵涉进什么事呢?
第82章 实情
因为知道缇事厂最终会覆灭,叶绥不像其他姑娘一样闻缇事厂而色变,但这不代表着缇事厂和善无害。
事实上,她比其他姑娘更清楚缇事厂的可怕。
缇事厂覆灭之后,仪鸾卫接管了缇事厂的一切,包括曾经的厂衙器械,也包括曾经的牢狱刑具。
太宁初年,她曾随太宁帝见过这些牢狱刑具,彼时帝王喟叹:“酷吏蔓生,耳目遍朝,焉知不是父皇之失?民命治本在于法令、在于贤臣,朕当以为戒也。”
当时她点点头,心中极为赞成太宁帝的话语。
缇事厂就是永昭帝的一柄利器,专为杀人见血而生,只是利器用得多了难免会钝,所以最后汪督主身死、缇事厂不存。
现在正是这柄利器最锋利之时,光是想到缇事厂刑讯的严酷阴森,叶绥就觉得头皮发麻。听说缇事厂有镬醢剕髌之刑,父亲会遭遇这些刑罚逼迫吗?
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可有办法保父亲平安无事?
她思忖着,跟随着母亲陶氏,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去延光院,心急想知道实情如何。
待她们去到延光院时,发现叶安固和叶向铤两人也在了,他们的神情都很凝重,显然已知道发生了何事。
上首的叶居谯神色阴沉得吓人。在看到她们进来后,叶居谯剃了她们一眼,眼中似要喷火。
他这副表情,让叶绥的心更沉了:祖父看起来不是担忧,而是异常震怒,似恨不得让她们立刻消失一样。
她本就不冀望祖父能帮助父亲,但也没有料到他是这副态度。父亲究竟做了什么,令他如此震怒厌恨?
她们还没有坐下来,就听到叶居谯冷冷地道:“老三在早朝上为曲公度辩护,令皇上震怒。缇骑指老三与曲公度过从甚密,把他带走审问了。”
叶居谯忍不住满腔怒气,末了厉声道:“竟惹上了缇事厂!孽子,为家族招致如此灾祸!孽子,孽子!”
陶氏心中大惊,下意识维护叶安世:“老太爷,您误会了。三爷他……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叶居谯怒气更甚,厉声说道:“苦衷?他有何苦衷?曲公度卷入赵家命案,与他有什么关系?所有朝臣都噤声不语,偏偏他出言为曲公度辩护!早知如此,我就……我就……”
叶居谯气得咬牙切齿,双手握拳又张开,到底没有将那句恶言说出来。
对这个三子,他一向不怎么喜欢。没出息窝在少府监也就算了,现在竟闯下如此大祸。早知如此,当初他就应该压着老三,不让其出仕为官!
一旁的叶向铤皱着眉头道:“祖父,孙儿听同僚说,曲公度被定罪是板上钉钉的了。现在三叔卷入其中,这如何是好?”
如果不是笃信曲家会被定罪,叶向铤哪里敢直呼当朝中书令的名讳?
此刻他对三叔的举动也有说不出的埋怨。三叔竟然惹上了缇事厂,若是三叔自己一个人出事,那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祸及整个叶家。
三叔自己愿意作死,能找个远一点的地方吗?免得牵连了叶家!
叶安固叹了口气,出言道:“父亲,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三弟被缇骑带走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得想办法将他就出来才是……”
听了这话,叶居谯怒意稍息,却没有接上“办法”这说辞。
叶安固知道父亲正气在头上,便转向了陶氏,宽慰道:“三弟妹,请放心,我们定会想办法将三弟救出来的。父亲唤你来,是想让你知道实情,当此之际,弟妹更要稳住三房才是。”
陶氏红着眼睛,朝叶安固感激道:“多谢二伯了。相公他……他……”
陶氏脑中乱哄哄的,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相公被缇骑带走了,吉凶未卜;老太爷这么生气,数落相公任意妄为,这怎么是好呢?
她毕竟是个内宅妇人,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若非还顾念着儿女们,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叶绥静静地站在陶氏身边,将所有的话语都听在耳中,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原来实情,竟然是这样!
曲公度是当朝尚书令,曲家满门英才,她从不曾听说父亲与曲家有任何往来交情,父亲会为曲家说话,只是因为……因为父亲相信曲家忠义、相信曲家断不会犯下这等血案。
父亲是为曲家、为他所相信的忠义,才会直言。
她仿佛能看见宣政殿中是什么样的情况。满朝文武百官,明明知道中书令的家风为人,却慑于雷霆天恩和缇事厂的可怖,所有人都沉默,以求安身保命。
只有父亲站了出来,替曲家说了公道话。
这便是父亲出事的原因,这便是祖父震怒的实情。得知这一切后,叶绥百感交集。
父亲在朝为官,岂会不知替曲公度辩护的后果?轻的是受皇上训斥,重的是祸及家族,但父亲还是说了,所以才被缇骑带走。
身为女儿,她担心父亲的安危,理应埋怨父亲不顾家族妻儿;作为活了两世的人,她却敬佩父亲不避灾祸,敢于大义直言。
父亲是真正无愧于叶家祖祠那副对联的人,那永悬的“松阳望族累世家声”八个字,靠的就是一代代叶家人大义正气、为国为朝,才积下簪缨家族的荣誉名声。
叶居谯震怒怨恨,怕是早不记得这副对联了。
国与家,从来就不是对立的,没有国哪有家?然而家不在,对于她来说,重活一世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不管怎么说,二伯说得很对,得想办法将父亲从缇事厂救出来再说!
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
她暗暗拉着陶氏的衣衫,高声劝慰道:“娘亲,您别担心。父亲是松阳叶家子弟,祖父肯定会想办法救父亲的。”
第83章 奔走
叶绥这些话,让叶居谯的眼神暗沉了几分。是了,老三是叶家子弟,不得不救。
“娘亲,您想想,说不定缇事厂最后查明是曲家清白呢?若是曲家没事了,那么父亲自然就没事了。”叶绥继续说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祖父肯定比自己清楚。现在她这么说,意在着重强调罢了,作用并不大。
她实在太清楚叶居谯的为人了,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人不可以牺牲;在危难面前,没有什么人不可以放弃。
更何况,祖父一向不喜欢父亲,能否极力营救父亲,还是未知数。——关键,还在于事态的进展,在于曲公度最后的结果怎么样。
若缇事厂真的将父亲定罪,祖父肯定会放弃父亲。毕竟,祖父有三个儿子,父亲只是其中最不受重的一个,而且祖父背后还有一个偌大的叶家。
但是她只有一个父亲,她绝不能放弃父亲。前世她没能救下父亲,这成了她一生的遗憾,今生说什么都要保住父亲平安,哪怕要她付出所有!
鉴于此,她暗暗思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祖父身上,得另外想办法才是……
这时,叶居谯似有所思,随后摆了摆手,对陶氏说道:“先这样吧,待皇上震怒平息后,我会想办法的,你先离开等消息吧。”
陶氏躬了躬身,通红着眼睛,哑着声音道:“一切劳烦老太爷了。”
说罢,她看向叶安固,同样行了礼,才带着叶绥离开延光院。
她们离开后,叶安固便立刻说道:“父亲,能否有办法搭上缇骑的线?多少钱都不是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是能帮到三弟……”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居谯打断了:“办法?没有!缇骑最不缺的就是钱。若皇上没有发话,没有人能从缇骑手中捞人。钱能管什么用?”
财可通神,可是这道理在缇事厂这里却行不通。叶居谯心中已有了计量,却不便在儿孙面前说出来。
他当然会想办法探听老三的情况,若事态真的危急,他一定会立刻将老三逐出宗族,绝不能让叶家伤筋动骨。
只是,说这些为时尚早,且看看是什么情况吧。
想来想去,叶居谯心中对叶安世越发埋怨。说到底,都是老三行事鲁莽,致令叶家陷入这种为难境地,不然他何须这样殚精竭虑?
陶氏浑浑噩噩地回到映秀院,一想到在缇事厂中不知吉凶的相公,她便觉得心中发寒,几乎要支撑不住。
直到叶绥紧紧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娘亲,您现在千万要稳住。父亲还等着我们去救他,我们家肯定会没事的!娘亲要相信父亲,更要相信自己,我们一定会好的。”
陶氏愣了愣,心痛惭愧如水般涌了出来。连阿宁都能如此沉着,她作为娘亲,竟然连女儿都比不上,实在有说不出来的羞愧。
没错,越是艰难之际,就越要冷静稳定,不然事情会更加糟糕。
她将所有的寒气担忧都闷在心里,咬咬牙道:“吩咐下去,三房任何人不得议论三爷的事!海妈妈给我备好马车,我得出门一趟。”
陶氏打算从相熟的夫人那里探听消息。缇事厂震慑太重,她没指望别人能帮她营救相公,但想必有关情况,还是有人愿意说的。
她出门之前,叶向愚匆匆赶了回来,拣了最重要的事情说出来:“娘亲,孩儿已经托副将军了解父亲的情况了,副将军说会尽力帮忙的。另外,我托人将消息送进宫中给姐姐了,看能否想办法……”
得知父亲出事后,叶向愚强压着心头的惊慌,想着有什么办法帮助父亲,短短时间就办了这好几件事,所以才回得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