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琼很伤心。”
“我不希望你再惹她伤心。”
等霍钰走远了,闻人椿突然支撑不住,像一滩泥,歪七扭八地蜷缩着跪倒在小白狗的墓碑前。
她抱着脸,起初哭得含蓄,而后愈想愈沉痛,竟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后背颤动着,风来自四面八方,从她的衣袖中灌入,像海浪涨了落、落了涨,悲戚连绵不绝,将她整个人都吹得缥缈悠长、难以触及。
树木都为之凋零。
霍钰看着她,不能向前。
“叫人怜惜不是吗?”见他不接话,文在津又说:“只能在无人处哭泣,只因无人在意她哭泣。”
“若我有颗凡心,或许要为她动心。”
“你其实也这样想吧。”
得不到回音,文在津一个人陆陆续续又说了几句。他平日一向聒噪的声音今日却让人心生酸楚。
霍钰终于开口:“待我科考了了,我便同娘说一声,将小椿的奴籍过给你。”
“舍得了?”文在津顿了顿,接着问道,“还是因为不舍得?”
“嫌她无用罢了。又傻又老实,阳奉阴违不会,吹嘘拍马不会,只知窝里横两声,出了门便是被人欺的命。等我另立府邸,还是请我娘给我扔个没心没肺的婆子料理事务,免得伤我心神。”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是心里有怨,或者,也是心虚。
“霍钰,你真的觉得生在富豪贵胄家里便是福气吗?”
“莫非你想同她一样。”说罢,霍钰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闻人椿。可他耳力实在不错,听着文在津言语的同时还是会伴着闻人椿的抽泣。
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出身,为只畜生竟还哭个没完。
“霍钰?”
“你方才说什么。”
“不过是叹众生皆苦。倒是那只小白狗,此生的劫算是历完了。”
“这话你该拿去安慰闻人椿。”
“她不需要。”文在津轻笑一声,“倒是你的准新娘子,顺遂日子里受这么一敲打,要靠你好好安抚了。”
霍钰点了点头,并没接话。
“你说人的命数真是天差地别啊。有人好得如天上人间,有人却好似在滚油炼狱。还琼姑娘前世定是布下无数恩惠,才能得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还琼自小同我一道长大,从无有过行差踏错,许霍两家又般配,故而我才应下母亲‘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说起来是孝顺,其实也是顺水推舟,偷懒罢了。”
“怎么讲?”
“后院女子斗争何其恶劣,你文府,我霍府,哪个敢说没出过人命。若只要一个好生相待,岂不是于人于己都省却烦恼。”
“精辟!”文在津听完啧啧惊奇,不禁在霍钰肩上拍了一记,“不如你也跟着我一道求佛论道吧。”
“滚!”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而自由,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珍惜给你自由的人吧。
第18章 匿税
三更夜里,忽然起了疾风骤雨,窗子来不及关紧,那水便一盆一盆地往屋中泼来。水里头掺着绿的叶、黄的花,在桌上开了又谢。
婆子湿了半身衣裳才将窗门封住。
“主母,扰着您了。”见许梓君披了一身灰青色袍子走来,婆子连忙去扶她,又见自个儿身上水珠不断,立马收了手。
“主母,我让人给您端一杯安神汤吧。”
她哪里喝得下汤,白日赐给那只畜生的不也是一碗汤嘛。
许梓君微微摆摆手,朝婆子看了一眼:“去换身干净衣裳,免得着了凉气。”
“谢主母。”
“等等。”
“主母可还有吩咐?”
“今日赐死那只狗,看狗的那个女使可有什么异动?”
“不曾。她一直跪着,没求饶也没怨怼,连一滴泪都没流。”
遣退婆子后,雨滴撞在屋檐上的声音更烈了,咚咚咚,咚咚咚,一声比一声扎实。
许梓君听得心神不宁,随手捻起一片飞花。它本在开得最盛时,却逢雷雨,从此再无花期。
霍钰会怪她这个娘亲吗?
怪她将尊卑秩序、大人世界血淋淋地撕给还琼看。
怪她将无辜闻人椿当作杀鸡儆猴的牺牲品。
女使婆子亦有善心赤忱之人,淤泥之中亦可开高洁白莲。她许梓君活这些年,其实怎么可能不知道。再不济,陪在她身边的那位婆子也是其中典范,从来尽忠职守,从不逾越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