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总归是要从酣梦中猝然醒来,那滋味可真是不好受,还不如不梦。
睡不着的闻人椿索性主动跑去书房催促霍钰。
两手空空总是不像样,她便开了小灶热了份红豆白玉汤。那时的闻人椿没料到今日的祸患,总以为大户人家坚不可摧,总想着如何向霍钰和许还琼表衷心。
沈蕉说她狭隘而不知争取,是一点儿都没说错的。
哦不,也算是有一点点错。毕竟她将女使本分做得这么尽忠卖力,也是有所图的——她要霍钰另立府邸时给她放点权,教她做个高等女使。
夜风幽送三尺,将红豆白玉汤的浓郁香甜吹得缠绵可人。
闻人椿到底是不一样了,能忍住胃肠诱惑,绝不偷偷摸摸尝一口。她想,霍钰见了这甜汤会如何,饥肠辘辘忽遇美味佳肴,是否会大赞她手艺高超、心思细腻,是否又要给她加月俸。
谁知她的二少爷学得疯魔了,听不见敲门声,闻不见红豆汤。
见了闻人椿便拉着她的手,要同她讲民生大道。
她听得眼睛乱眨,好在多少听懂一些,譬如穷苦百姓的教化、战乱流民的处置。若朝廷大官人能有霍钰的觉悟,她今日或许还是阖家团圆的。
那一刻,她当真希望霍钰高中榜首、官运亨通。
“你可听懂了!”霍钰见闻人椿神思游走,嫌弃地将她的手甩到了一旁。
“听了听了。”闻人椿连连点头,“我是没想到二少爷能这样体恤贫苦百姓。”
“呵,你能想到什么!”
真是夸不得、骂不得,难伺候。
闻人椿方才那点期待都成了空,便心无旁骛、老老实实地将红豆白玉汤呈给他。
才舀了一勺,明明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霍钰却停了。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这……这该是好吃的啊。”
“你——有没有偷吃过?”他还记着她从小白狗嘴下夺食的事情。
“我没有!你又不是……”还好她及时悬崖勒马,没把畜生二字一道说出来。但霍钰的脸色已经是十分难看。
“二少爷,我如今是有分寸的,不会逾越规矩。”
“呵。”他又来一声,不过最后还是端起了碗。
他曾那般用功奋发,怀揣满腔抱负,要为天下谋福,最终竟是连州试都没能参加。
闻人椿情不自禁叹起气。她手脚也不耽误,趁还未生出乱子,将屋中珍贵物件逐一收了起来。
然整间书房值钱的不多,都是文人的物什,丢进街头巷尾倒卖大概只能卖出一个零头的价格。最值钱的居然是闻人椿的那张死契。它被放在屉子的最下方,几方镇纸将它压得过于平整。
只是——它不该和其他女使婆子的奴契放在一处吗。
第20章 荷包
文在津不知何时来的。
他平日语速就快,今日语速更快,往闻人椿的手肘拍了一记之后说道:“正好你找着奴契了。来,跟我走吧。”
“去哪儿?”闻人椿瞪大了眼睛,不懂他突如其来的这一出。
“霍钰没同你说嘛。他要你往后都跟着我。”
“可霍……”
“霍府……”文在津幽幽地念了一句,沉重地好像对着一幢着了火的寺庙。火光滔天,如他心中急切,可惜救不了,“霍钰自顾不暇,你顾好自己便是。”
闻人椿还是跟上了文在津的步伐,这是霍钰的安排,她想她应该遵守。可她小小的脑袋却不听话,三步一回。平日待在书房里不觉得,如今隔得远了,这间书房竟在她眼中有了些许无欲无求的风骨。
“文大夫,你能帮帮二少爷吗?”闻人椿说了不该说的话。
而文在津只是步子变慢了,却没回答。
“文大夫,我还能见到二少爷吗?”
仍是没有回应。
闻人椿罢休了。
直到在马车上坐定,所有的帘子垂下,所有的光被夺走,文在津才极慢地说道:“小椿,你记住,世家皆无情。”
许府帮不上的,他文府同样帮不上。
吃人世界,谁都不会拿自己血肉身家去救那大厦将倾。
“你也不需如此担心,霍府根基深厚,只是这几年会难过一些。”大概是闻人椿的脸色太难看,文在津多劝了一句。
其实闻人椿并不担心霍府。霍老爷缠绵温柔乡,霍钟阴郁无常,几房娘子各有心机针锋对麦芒,他们有什么值得担心的,顶多是因缘造化。
除了霍钰。
闻人椿实在不觉得他是个该有报应的人。他在意流民艰辛,不喜府宅内斗,脱掉那层刻薄冷面的伪装,他其实同还琼姑娘一样淳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喜欢还琼姑娘吧。
想到许还琼的归宿,闻人椿又是一口气闷在胸口。
“霍钰倒是没看错人。”
“文大夫。”闻人椿突然想起什么,“这些值钱东西,有些是还琼姑娘给的,有些是少爷屋里的,你可有办法交给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