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1 / 2)

“为何不去科考!”霍钰一进屋,一直奄奄一息的许梓君便从床上扑了下来。一旁的婆子还以为她快没命了,没想到竟是存了力气要教训儿子。

霍钰被她一身落魄惊到,他自小到大,从未见过许梓君如此不修边幅。跑去扶她的时候霍钰甚至扎了一个趔趄。

“娘,如今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苟延残喘,不如不活!”她从来要强,成王败寇她认了,“可你怎么能不分轻重!你尚且年轻,又有过人文韬,入了仕途还有你表舅倚仗。钰儿,到那时你还愁不能为我报仇吗!”

霍钰不知她竟还在梦中,眉头皱紧,叹了口气。

“你表舅怎么了?他当真弃我们而去!?”

“表舅为人谨慎自保,娘,你该是知道的。”

“我……我们同他不是自己人嘛。” 许梓君低低地念了一句,就像在对自己说话。她一直以为霍钟是故意激怒她的,没想到都是真的。这样想来,比起霍钟,或许她表哥才是最可怕的。

“那还琼呢!”她忽地想起,抓着霍钰的手臂,五根手指快要掐进他的肉里。

“她真的被配给别家做小的了?”

霍钰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还琼、还琼、还琼……钰儿,你去救她!你快去救她!”许梓君怒火攻心,一边说一边将霍钰拼命地往外推。

“娘!”霍钰大喝一声,将她箍在原地,“我是来带你走的。大哥不知道何时又要变心意,我们没时间了。”

“他能这么好心?他是不是同你做了要挟?”

“……他要我们檄文自罚。”

许梓君耗了好多力气,此刻听了霍钰的话,更是胸口起伏异常剧烈。

“若我们认下过往恶毒,甘愿从族谱上除名,他便放我们一条生路。”这话太丧气,霍钰说得胸口发闷,可他必须说出口。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许梓君已将手边矮凳砸了出去。

“他也配咄咄逼人!”

“娘,如今不该纠缠这些,先保住命,再谈日后的……”

“我生是霍府的人,死是霍府的鬼!你爹还没死,凭什么由他做主!”

霍钰叹了口气,就像叹出半身力气:“爹已经去了乡下别邸。”

“啊?”许梓君似是听了什么鬼怪故事,竟眯着眼瞪了瞪霍钰,可是很快她便醒悟了,摇着头轻笑:“霍晖啊,年轻时不过是蠢,老了却是蠢恶。呵,这就是我爹娘威逼利诱要我嫁的人!”可她自己心心念念要嫁的人又怎样呢?

长袖善舞,弄权附势,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往她身上踩了一脚。

几乎没有一丝恐惧,许梓君拔下霍钰束发的簪子,直直地插进了自己的脖子。

血是朱红色的,流得很快,顺着那根簪子染红了许梓君的脏衣裳,也染红了霍钰的手。它渐渐变得深邃,镶一点黑,和许梓君被拔了指甲的那只手指一般。

“娘!娘!”

霍钰不知他的娘亲会如此决绝。他捧着许梓君渐渐流失生气的身体,不敢紧了,不敢松了。情绪那么多、那么浓,最后也只化作一声“娘”。

“钰儿……”许梓君的声音很纤弱,却依旧掷地有声,她断断续续地嘱托起来,“不要再心软!一定要把霍府抢回来!把……还琼也抢回来!还琼爱慕你,你答应娘,要一心一意待她,不要让她像我这么……”许梓君终究还是没撑住,整个人如同棉花一下子瘫在了霍钰的身上。

剩下的话从此成为霍钰梦魇中的谜题。

所幸在她合眼之前,她听见了霍钰连声的承诺。掷地有声,保他一生难忘。

第22章 恭桶

许梓君被一把火烧成了灰。

据说烧的时候,霍钟还将霍晖的原配、霍府名不副其不实的大娘子推去了当场。那场火烧得极旺,血肉味和着干燥的柴草味传得很远很远。

听在场看火的人说,他几个月都不想沾荤了。

闻人椿偷偷摸摸地去霍府后院的坟上给许梓君磕过一次头,还拔了两棵长歪了的草。她怕被人发现,去时两手空空,既没有带糕点,也没有点香烛。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许梓君的时候。那是她头一回见到经商的女人,能拨算盘、能理账、更能在丈夫面前说一不二。

许梓君或许过于清高无情了,却是飒爽利落的。所以哪怕后来许梓君赐死了小白狗,闻人椿似乎都没有恨过她。毕竟闻人椿从前见过太多还不如许梓君能干的女人,她们都同许梓君一样,眼光放得很高,高得根本看不见权贵之下的人和狗。

只是没想到,许梓君竟会比小白狗死得惨烈。

想到这一点,闻人椿莫名生出万千情绪,胸口位置隐隐约约泛起了钝痛。

只是眼下不是感怀生悲的好时候,她必须救出霍钰!

那是秋老虎肆虐的日子,霍钰被软禁在他最爱的那间书屋中,心情燥郁远胜外头天气。

屋内一桌一椅都没有动过,他却生出嫌恶。他在这儿估摸着已经困了大半个月,又也许是一月有余,他如今过得荤素不忌日夜颠倒,实在不知今夕是何夕。

霍钟有时也会给他放风。

譬如大半夜遣小厮将他叫起,去洗茅房恭桶,一间间一个个慢慢刷;又譬如雷电轰鸣时,请他上树去踩四娘最爱吃的果子,若有一只坏的,便要他在祠堂跪一夜。那祠堂偌大,灯火长明,先人牌位林林总总列了几排,却没有他娘的。霍钰跪在祖宗前,只想质问庇佑何来。

今日他又被叫去洗恭桶。主管的婆子是大房的老奴,意见颇多,要他刷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竟命他用从前攒下的练字帖将恭桶全部擦净。

还有他重金收来的几只羊毫玉笔,也都沦为了洗恭桶的毛刷。

霍钰看着被糟蹋的笔墨纸砚,以为书屋里的一切,乃至他自己,最终都会是眼前的下场。他被磨出了求死的意愿,可一闭眼就是许梓君临终的嘱托。情真意切,字字带血。

窗外,细雨夹秋风,时不时泼进一些,霍钰却像是失了知觉,打湿了半个背也没有挪动一分。没人押他出门的时候,他一直都是这个姿势。不洗漱,不更衣。

三四日前,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一位婆子挨不了心酸,冒险进来替他擦过一把脸,到今日,又是蓬头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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