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为何事而来?”
“我去寻过一次小椿,她应当同你说过吧。”
霍钰点点头。
“小椿毕竟不是高门大户家的女儿,我怕她不晓得这里头的险阻考量,也怕……怕你们误会我的心意。其实无需担忧的,我自知嫁过人、又丧了夫,不会再想要争什么。”她垂着头,手上的帕子被拧成一股又一股。
“还琼,你不要这样说自己。”
“可大家都是这样说的不是吗?”许还琼松开帕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过不碍事,这些比起郡主别府里的日子算不上什么。”
霍钰忍住不看她,远远地望向窗外。那日头又烈了起来,将叶片照得青葱闪亮。
“表哥,你救了我,就当我是报恩你也该信我。父亲已经开始为你物色起妻子的人选,你该好好想想如何应付。我知道小椿对你恩重如山,而且……或许是同为女子,我还是希望表哥莫要负了她。”许还琼说得足够坦诚,有礼有节,没有越雷池半步。
霍钰没有多加揣测,只说:“我会好好待她。”
他语气里的稳重笃定实在教人很难不羡慕。
许还琼陪着笑了笑:“小椿也算是苦尽甘来,好人有好报。”
“还琼,你自小也是心性善良的,不要因一时挫折而气馁。”他大概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她过得好。
她过得好,娘亲地下有知才不会午夜梦回追着他不放。
许还琼不置可否,抿着唇笑了笑。
“既然表哥心中有数,那我就不再多说了。”而后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古朴的方盒子,“这是姑姑当年托人给你打的紫檀手串,可惜那一年命途多舛,只好由我一直收着。前几日我翻出来,便想着物归原主。”
方盒子不过几片木板,手串珠子一颗颗也算文雅,可落在霍钰手中却是千斤重。
真沉啊,快要让人扛不住。
霍钰捻着珠子,不知是不是错觉所致,他竟觉得珠子上的味道去从前娘亲屋中的味道一模一样。不明不灭,思量万千,像干涸草木间若有似无的一颗火,不知何时要烧到天上去。
娘亲是怎么教导他的,是如何为他盘算的,又是如何甘愿牺牲的。
一幕幕交叠错落,毫无前因后果。
霍钰的脸色很快变得难堪,即使明媚日头照在他脸上,也不过是让他徒增烦恼。
他在夜中发了一场噩梦,梦见娘亲教他走路、甩他鞭子。她一向不是个慈爱泛滥的母亲,为他成才没少打骂。可她所有手段,也不过是为了将霍府最好的东西交于他手上。
而他不才,天生个性不适为商,念书作文当个父母官倒成了心头志向。
“你这是要把家业都让给你大哥啊。”娘亲活着的时候常常这样说。
可霍钰彼时还不知道同源的兄弟还能你死我活到这番地步。他知道娘亲有过激之处,害得大娘、大哥失去不少,故而尽力弥补,想着囫囵应付过下去便好。
却是将娘亲害到了死路。
那梦的最后一幕,是娘亲握着他的手,拿最后一口气要他复仇:“不要再心软!一定要把霍府抢回来!把……还琼也抢回来!”
血流了好多,顺着娘亲和他的手朝四面八方流去,染红了所有回忆。
霍钰在梦中掐着嗓子尖叫,无论闻人椿如何唤他都唤不醒。
眼见着他一声睡袍湿透,闻人椿担忧不已,忙着打水为他擦身。
“娘,娘!”尖叫之中终于有了听得清的字眼,闻人椿连忙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扑空。
“我会抢回霍府为你报仇的!”他说。
“娘,我定会一心一意对还琼!”他又说。
噩梦缠人,霍钰睡了一夜却像是没睡,睁眼醒来,脑子仍旧一片混沌,连身上睡袍换了一身都不曾察觉。
身旁空空如也,好似没人睡过。他看了眼外头的日光,心想定是自己睡得太沉,闻人椿不愿叫醒自己。
熟不知闻人椿是一夜未睡。
待霍钰不再发梦后,她便拿了汗湿的睡袍和布头去院子里洗。
夜色凝重,比深井里拉上的水还要凉,闻人椿也是犟的,宁愿受冷也不要去烧热水。就这么蹲在地上,重复地使劲地搓着睡袍,恨不得将黑的洗成白的。
一心一意对还琼。
她的脑海里只剩这一句话。
他们不是做回了表兄妹嘛,要如何一心一意呢。
霍钰将自己留在身边,还算是一心一意吗。
二娘就这样喜欢还琼姑娘,连开枝散叶、人丁兴旺都不在乎,只要她一个媳妇吗。
……
凡此种种结成眼泪,连绵不断砸在那盆脏水里。
她想,爱一个人真难。
第50章 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