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你,你再叫叫我的名字,好不好。”他的蜡烛快要烧完了,语气像最后的火苗,在风中飘摇。
闻人椿于是抱他抱得更紧了,贴着他的脸庞念着:“陈隽,陈隽,陈隽。只要我还在叫你,你就不可以睡过去。你不要死,不能死,我不要你离开我。陈隽,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就不准像爹娘、像小白狗、像箩儿一样离开我。”
“嗯。”
可他骗人,下一秒,他的手已经松开了她的。
“陈隽!”任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喊,人也回不来了。
大抵有人悲,就要有人欢。
这世上才可谋得一个太平。
天未亮,霍府便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小厮女使因领到了赏钱,今日干活也格外卖力。除了小梨,她惦念闻人椿,又不敢将心绪说给别人听,便不知不觉成了一只苦瓜脸。
“今日大娘子进门,你是要给人脸色看吗?”管家劈头盖脸骂下来,指着偏远的厢房将她打发了去。
提点完这些个新人,管家继续往前转悠,幸好他筹备得早,几处新建成的屋堂布置得都算妥当,听喜娘讲,那间婚房尤其华贵,雕金的龙凤床,不输临安贵人家。
一切都好,除了门口小小一片地。
管家暗叹,这花匠着实偷懒,换了一夜的花竟还有小半片是那山野村花,让他如何给大娘子交代:“宾客来时,必须把花给我换好!不要坍了门面!”
“知道了!知道了!”花匠想念从前那个小姑娘,她不温不火,好说话极了,还会问起他家中琐事。
“那,这些椿花要怎么办啊?”
“随你,反正别搁我们府上。”
第66章 红衣
有大诗人写过, “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
闻人椿自然想不到这般瑰丽的词,只是街边路人念起, 她觉得格外应景。
霍钰要求财、要入仕,摆两亩山野椿花在府门口, 算是讨的什么晦气,不如这满开的牡丹与芍药, 绯红绛紫, 沐着晨光镶出金边, 教人看一眼便知墙后的富贵堂皇。
她不敢往前走了。穿戴齐整的宾客正接二连三地从马车上下来, 他们连成一道屏障,堵住了闻人椿的路。
她转过身, 扭头钻进了后门。
看守后门的巴爷难得没有睡着,他一手酒、一手肉,只是脑子还在梦中, 口齿不清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今日不是你和二少爷成亲吗?”
他无心一问, 闻人椿却胸口发闷。本想快步走开, 还是紧了紧拳头, 张口冲他讲了个明白:“今日是二少爷与还琼姑娘的大喜日子, 还琼姑娘才是这府上的大娘子。巴爷, 你可要记清楚了!”
“啊?”巴爷眯了眯眼睛,以为自己做了场冗长的梦, 又回到几年前。
“你听清了吗?”闻人椿大声问道。她实在很怕有心人利用,替巴爷、替她再惹来无谓的是非。所以她要巴爷记得明明白白,决不能再错一个字。
“二少爷与还琼姑娘才是主子!”她又讲了一遍,“而我只是一个女使。你可千万千万记牢了。”
“这……好。”巴爷替人守门这么多年,此时已是心领神会, 他看着闻人椿的背影,还是多嘴一声,“小椿啊,别去了。”
闻人椿没有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那般哀伤渺小,像极了折了翅的小蝴蝶想要挥动翅膀。
她不会吵,不会闹,不会举着刀非要霍钰将自己娶了去。她只想等他得了空,哪怕只有半柱香时间,同她讲一讲这段日子的风云变幻。
若他有苦衷,没法讲,那并不碍事。
若她确实耽误他前程了,也不打紧。
只要他把自己的籍契还了便好。
她有些累,好不容易大难不死,不想再陪着他陷于霍府的陈年纠葛之中。何况他已经不是当年落难的少爷,身边左膀右臂,多的是效劳辅佐之辈,少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使又有何妨呢。
还没走几步,她便被眼尖的小梨瞧到了。小梨当即丢了扫帚,又惊又喜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椿姑娘,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娘说过的,好人长命百岁!”
“谢谢。”她的心正在悬崖底下,见着小梨也未见高兴。
“椿姑娘,今日……今日……”想必又是一个想拦下她的。
“我知道。”闻人椿低着头,低着声,此刻日头大好,她才发现自己有多邋遢不堪,一身衣服上什么脏污都有,怕是连当霍府女使都不够格。
她缩了缩脚尖,问道:“小梨,可否带我去换身衣裳?”
“好!”
“等等。有没有人说过不准带我进府啊。”
小梨摇了摇头:“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字被吞进肚子,小梨忙着去看她脸色。
不过闻人椿反应不大,只说:“那便好,不会连累到你。”
小梨领她去的是之前住过的那间屋子。
那时宅院的大多屋子都还在修葺,就辟出一个前厅、几间厢房。如今去了云梯、架子,没了忙忙碌碌、瞌睡打盹的工人,四处精雕细琢、游龙画凤,她忽然找不着从前住过的那一间。
幸好小梨领着,她才到达。
闻人椿推开了房门,匆匆迈几步,又推开了柜门。她猝不及防,见着了那一身刺眼的喜服,浓得就像临安城里最好的匠人调制的颜料。
一笔,一点,浓厚得再也擦不去。
她下意识地用一件洗得陈旧的衣服盖在上头,然后一件件衣衫从头翻起。柜子里并没有惨白的、死白的、一眼就能看出哀伤的衣衫。因霍钰夸过一回,说她穿嫩色好看,她的柜子早就被芽绿、鹅黄填满。找了许久才勉勉强强找到一件乌灰的。